母亲艾丽萨的围裙带子扫过她卷卷的发梢,烤箱里的牛角包“噗嗤”炸开金黄的边,黄油香气混着海盐味的海风,在这个被珊瑚礁环护的小渔村织成温暖的网。
“小馋猫,等下午生日宴才能吃哦。”
艾丽萨笑着刮她鼻尖,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丽娅睫毛上,像落了片冬日的雪。
小姑娘仰头望着母亲被炉火映红的脸,突然伸手抱住那双布满烘焙老茧的手:“妈妈的手比面包还软!”
艾丽萨笑得弯了腰,胸前的银鱼吊坠碰到丽娅额角——那是父亲科林从深海带回的夜光贝磨制的,在夜里会发出幽蓝的光。
村外的防波堤传来悠长的螺号声。
科林的渔船刚转过珊瑚礁群,船头挂着三尾半人高的箭鱼,鱼鳃间还卡着片彩虹色的珊瑚碎。
丽娅光着脚丫跑过沙滩,脚踝上的海豚银链叮当作响——那是父亲在她三岁时亲手打的,链尾缀着颗迷你锚形挂坠:“等丽娅长大,就能跟着爸爸出海啦。”
午后的沙滩铺满贝壳串成的灯,村民们围着篝火跳起鱼尾舞。
丽娅捧着母亲烤的三层蜂蜜蛋糕,烛光在她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跳动,突然被科林举过肩头:“我们的小海豚要许什么愿?”
她望着缀满星子的夜空,指尖绞着银链小声说:“要爸爸妈妈永远陪着我,还有……每天都有草莓面包吃!”
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棕榈叶间的白鸥,艾丽萨趁机往她嘴里塞了块烤棉花糖,甜腻在舌尖化开时,远处的海平面突然闪过诡异的绿光。
二、血海漫过珊瑚巷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守夜的老渔夫。
那艘挂着“商船”旗号的黑帆船静静停在珊瑚礁缺口,桅杆上缠绕的不是渔网,而是倒吊的骷髅旗。
当第一声枪响炸开渔村的宁静时,丽娅正趴在母亲膝头听睡前故事,艾丽萨怀里的银鱼吊坠突然变得冰冷。
“躲到地窖去!”
科林抄起壁炉旁的鱼叉冲出门,铁栅栏被撞开的巨响混着女人的尖叫传来。
丽娅被塞进堆满面粉袋的暗格前,看见父亲的后背被弯刀划开深长的口子,鲜血滴在她刚才玩的贝壳堆上,把白色染成刺目的红。
艾丽萨的手在抖,却仍把最后一块蜂蜜面包塞进她手里:“别怕,妈妈就在外面。”
暗格的木板缝隙漏进火光。
丽娅数着第十九声枪响时,听见熟悉的银鱼吊坠落地声——那是母亲总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她浑身发抖地扒开面粉袋,看见艾丽萨正被个戴铁钩的海盗拖向沙滩,围裙上的面粉早被血浸透,发间还别着早晨给她编头发的贝壳发卡。
“妈妈!”
她的呼喊被海风扯碎。
科林的鱼叉插在离她三步远的沙地里,温热的血顺着木柄流到她脚边,像条死去的红蛇。
海盗头子的靴子碾过科林睁大的眼睛,刀刃挑起艾丽萨的下巴:“听说你们村藏着古代兵器的地图?”
艾丽萨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他靴面上:“地图在……海底的漩涡里。”
铁钩挥下的瞬间,丽娅看见母亲胸前的银鱼吊坠突然断裂,碎片飞溅到她藏身的礁石上,划出细长的血痕。
她攥紧手里的面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母亲烤的最后一块面包,还带着体温的甜。
三、悬崖上的银链与海追兵的脚步声像涨潮的浪,推着丽娅往悬崖顶端跑。
海风掀起她的棉布裙,脚踝的银链被礁石勾住,扯出***辣的疼。
她不敢回头,只听见铁钩划过岩壁的刺耳声响,还有海盗们戏谑的笑:“小丫头跑挺快,追上就能当压舱物!”
悬崖边缘的海风突然变急,咸涩灌进口鼻。
丽娅踉跄着转身,看见七八个海盗举着弯刀逼近,月光在刀锋上碎成冰冷的鳞片。
最前面的男人舔了舔嘴唇,腰间挂着母亲的银鱼吊坠——链子还沾着血,在他粗糙的手腕上像条濒死的蛇。
“把地图交出来,就留你全尸。”
海盗头子的声音混着酒气,丽娅却盯着他背后的海面——那里,父亲的渔船正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片海,也照亮了母亲浮在水面的裙摆,像朵凋谢的白蔷薇。
她忽然想起早晨母亲烤面包时哼的歌,想起父亲给她戴银链时掌心的温度,想起地窖里没吃完的草莓果酱。
指尖抚过银链上的小锚挂坠,她突然笑了——那是科林说过的,“遇到危险就往海里跳,海豚会带我们回家”。
海盗的刀光劈来时,丽娅转身跃向悬崖。
海风在耳边呼啸,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海面破碎,银链在坠落中划出银色的弧,像父亲撒网时掠过的光。
海水灌进口鼻的瞬间,她松开了攥着面包的手,面团在水里慢慢散开,像母亲揉面时扬起的雪。
西、消毒水气味的七年再次睁开眼时,丽娅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人的白大褂沾着碘伏味,镜片后的眼睛像结冰的海面:“醒了?
第七次败血症挺过去了。”
他转身时,丽娅看见他左领口别着枚海军中将的徽章,锚形图案让她想起银链上的挂坠,胃里突然翻涌起海水的腥。
这是海军本部的医疗舰。
救她的人叫古兰特,是战国的故交,也是本部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丽娅在昏迷中度过了三个月,醒来后拒绝开口,拒绝进食,首到某天古兰特把她的海豚银链放在床头——链子被细心焊补过,断裂处缠着细小的金箔,像道伤疤上的勋章。
“你父母的村子叫‘珊瑚湾’,”古兰特的声音像手术刀般冷静,却在说“全村无人生还”时顿了顿,“海盗团己被列入追捕名单。”
他推过盛着南瓜粥的瓷碗,蒸汽模糊了丽娅的视线:“不想死的话,就把粥喝了。”
第五次绝食时,丽娅被强行插上鼻饲管。
她盯着点滴瓶里的气泡上升、破裂,突然想起母亲烤面包时面团里的气孔,眼泪第一次无声地流下来。
古兰特站在窗边,背影像座风化的礁石:“你父亲的鱼叉,我放在仓库了。
想报仇的话,就先学会走路。”
伤口愈合的过程漫长而疼痛。
左腰的刀疤像条扭曲的海蛇,每次换药都让丽娅疼得咬碎牙,但她拒绝哼一声——就像拒绝护士们同情的目光,拒绝其他小病人递来的糖果,拒绝承认珊瑚湾的月光己经永远熄灭。
第三年,她开始能在病房外的甲板上晒太阳。
古兰特总在傍晚来查房,白大褂下藏着本翻旧的《海军外科手册》,偶尔会递给她块薄荷糖:“别把自己泡在回忆里,海水喝多了会咸。”
丽娅嚼着糖,看他给伤员缝合伤口时的利落手法,突然发现这个严肃的老头,袖口总沾着面包屑——和父亲出海归来时一样。
第七个冬天,丽娅终于能独自走完甲板的长廊。
海风掀起她的病号服,露出脚踝的银链,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远处传来军舰归港的汽笛,混着烤面包的香气——那是厨房新来了个爱哼歌的厨子,总把面包烤得外焦里嫩,像极了母亲的手艺。
她靠在栏杆上,看海鸥追逐着浪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古兰特的咳嗽声:“玛琪娜的酒馆缺个跑堂的,要去试试?”
老人递来块包装整齐的草莓果酱,油纸外印着海军本部的锚形徽记,“别摆着张臭脸,活着的人,总得让日子有点甜味。”
丽娅捏着果酱罐,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盖。
七年了,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海风、面包香,还有古兰特口袋里永远有的薄荷糖。
她望着远处渐暗的海平面,突然想起跳海前松开的那只面包——或许,沉下去的不只是面包,还有那个在珊瑚湾死去的小丫头。
现在的她,是被海水冲上岸的贝壳,带着裂痕,却依然能折射阳光。
银链在脚踝晃了晃,她忽然勾了勾唇角——明天,或许可以试着偷块厨房的牛角包,就像母亲以前允许的那样。
五、晨光里的新锚点海军本部的晨光总比珊瑚湾的亮些。
丽娅站在酒馆的木质楼梯上,望着楼下卡普中将把整盘仙贝往嘴里塞,战国的折扇敲在他光头的“咚咚”声,忽然觉得这声音比当年的海浪声更让人安心。
“丽娅!
擦桌子别偷懒!”
玛琪娜的吼声传来,却带着宠溺的尾音。
小姑娘摸着围裙口袋里的海豚银链,那里还躺着古兰特今早塞给她的薄荷糖。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在她卷卷的发梢镀上金边,左腰的疤痕在制服下隐隐发烫——那是活着的印记,像新长出的珊瑚,带着疼痛,却依然生长。
她弯腰擦吧台时,看见卡普掉在地上的仙贝,偷偷捡起来塞进嘴里。
麦香混着糖霜在舌尖化开,比母亲的草莓面包更甜些。
远处传来军舰起航的号令,海鸥的叫声里,她听见古兰特的脚步声——那个总板着脸的老头,今天又会带什么口味的果酱来呢?
银链在脚踝轻响,像句无声的承诺。
丽娅忽然明白,珊瑚湾的月亮碎了,但海军本部的阳光还在。
她可以摆烂,可以偷懒,可以对着醉汉翻白眼,但再也不会松开攥紧的银链——那是父母留下的锚,也是古兰特、玛琪娜、甚至吵吵闹闹的海军们,给她重新系上的,生活的锚。
晨光中,她转身走向后厨,裙摆扫过地板上卡普新撒的仙贝渣。
烤箱的热气扑面而来,恍惚间又看见母亲的笑脸,但这次,她没有躲进暗格,而是伸手拿过刚出炉的面包——这次,她要自己接住生活递来的甜。
银链晃出细碎的光,像珊瑚湾的星子,落进了新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