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林里的“迷魂阵”
村里最邪乎的地方当属“鬼竹岙”,那是后山一片百年老竹林,竹子粗如碗口,枝叶密得能遮住天光,老辈人说进去的人十有***会迷路,轻则转上一整天回到原地,重则“被山精勾了魂”,回来后高烧不退,胡言乱语。
1998年霜降后的第三天,十六岁的陈水生跟着父亲进山砍竹。
他爹是村里的竹匠,专给镇上的竹器厂供货,往常都走熟路,可那天为了找几棵粗壮的“立冬竹”,竟不知不觉拐进了鬼竹岙边缘。
午后的竹林阴得渗人,竹竿被山风吹得“咔咔”作响,像有人在掰指关节。
水生扛着砍刀走在前面,突然觉得脚下的石板路不对劲——明明记得拐过第三个弯该见着溪水,可眼前还是密密麻麻的竹子,石板缝里的青苔比外头的更绿,绿得发腥。
“爹,是不是走错了?”
水生话音未落,前头的父亲突然停住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二十步外的竹林深处竟有堆篝火在跳动,火苗是少见的幽蓝色,周围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穿的都是对襟黑褂,背对着他们,正凑在石磨前忙活着什么。
水生刚要开口,父亲猛地捂住他的嘴,拽着他躲进齐腰高的灌木丛。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篝火旁没了动静。
父子俩探头望去,篝火灭了,石磨还在,可那几个人影却不见了。
水生注意到石磨旁扔着截竹筒,正是村里用来装旱烟的那种。
父亲脸色煞白,低声说:“快走,别回头。”
可等他们转身,却发现来时的石板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不透风的竹墙,每根竹子上都缠着枯黄的葛藤,像极了老人手上的青筋。
迷路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水生记得父亲说过,在山里迷路时要找“标记树”,可放眼望去,每棵竹子都长得一模一样,连树皮上的节疤都像复制的。
不知转了多久,暮色渐浓,竹林里突然响起“簌簌”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光着脚在落叶上走。
水生回头,看见三十步外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蹲着扒拉竹叶,白发垂在脸前,看不清模样。
他刚要喊,那老太太突然站起,转身的瞬间,水生看见她的脸——皮肤白得发青,嘴角裂到耳根,手里竟攥着半截带血的竹筒,正是刚才篝火旁的那种。
父亲突然掏出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的艾草捆。
浓烟升起的瞬间,老太太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竹影里。
借着艾草的光,父子俩发现周围的竹子上都用红漆画着歪扭的符号,像是眼睛,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父亲后来回忆,那符号和村口土地庙梁柱上的刻痕一模一样,老辈人说那是“镇山符”,专门镇住山林里的精怪。
等他们跌跌撞撞回到村口,己是后半夜。
村长高伯坐在石磨旁抽烟,看见他们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早跟你们说别进鬼竹岙,三十年前,村里七个猎人进去追野猪,活活转了三天,出来时个个瘦得脱形,说看见竹林里有石头砌的灶台,锅里煮着人肉,灶台边坐着穿清朝衣服的人,见他们来了,还笑着招手让‘来喝汤’。”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水生爹带着村民进山找记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堆篝火的痕迹,连石磨都不见了,只有一片空地中央,整齐地摆着七个竹筒,每个竹筒上都刻着模糊的人名——正是三十年前失踪的七个猎人的名字。
高伯盯着竹筒,突然想起什么:“老辈人传,鬼竹岙原是明清时的义庄,死了没人收的外乡人都埋在这儿,后来竹林长起来,就把坟地吞了。
那些‘山精’,说不定就是没入土的孤魂,变着法子留人作伴呢。”
这事过后,水生大病一场,梦里总看见蓝布衫老太太在竹林里笑,手里的竹筒“滴答滴答”滴着水,凑近了看,哪是什么水,分明是暗红的血。
他爹请了镇上的道士来做法,道士绕着鬼竹岙走了一圈,说看见竹林深处有座破败的石屋,墙上嵌着二十多块无字碑,碑前的香炉里插着半截香,香灰还是热的。
从此,村里定下规矩:进竹林必须带艾草和火折子,绝不单独行动,路过鬼竹岙时要大声咳嗽,算是给“里面的人”打个招呼。
每年清明,高伯都会带着几个老人去鬼竹岙边缘烧纸钱,念叨着:“老客们安心歇着,别出来吓人,缺什么托个梦,咱们给送。”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这些规矩,再没人在鬼竹岙里迷路,只是偶尔有进山的人说,深夜路过时,能听见竹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像在吵架,又像在商量什么,等凑近了,却只剩风声和竹响。
去年春节回村,我特意跟着水生叔去鬼竹岙边缘看了看。
腊月的竹林格外寂静,竹梢挂着未化的雪,石板路上结着薄冰。
水生叔突然停住,指着前方:“你看那竹子。”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见几棵老竹的节疤处,竟天然形成了类似人脸的纹路,眼窝凹陷,嘴角下垂,像在无声地哭泣。
山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说的是些听不懂的方言,却透着股刺骨的寒意。
村里的年轻人总笑老一辈迷信,说哪有什么山精鬼怪,不过是迷路时的心理作用。
可每当暴雨夜,听见后山竹林传来“噼啪”的断裂声,他们还是会下意识地关紧门窗。
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却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就像鬼竹岙的迷雾,永远笼罩在竹梢,让人忍不住猜想,那片墨绿色的深处,究竟藏着多少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又有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每个贸然闯入的活人,等待着下一次“打招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