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自己袖口补了三层的针脚,听见身后传来嫡兄林泰特有的牛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明日辰时前,把宗祠供着的玄铁族器取来给我。
"林泰的玉扳指磕在他后颈,凉得像块冰,"父亲要验看——你该不会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吧?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响,林昭明咽下喉间铁锈味。
那件族器供奉在宗祠顶层的天机阁,阁楼里布满机关暗弩,上月刚有个仆役被毒箭射穿喉咙。
他攥紧袖中母亲留下的银簪,簪尾雕着朵半开的木槿花。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林昭明摸到了天机阁的铜锁。
月光从格窗漏进来,照见锁孔里凝固的暗红血渍。
他咬破食指将血抹在簪头,这是母亲临终前教他的法子——林家血脉能破机关阵。
当簪尖刺入锁芯的刹那,整面墙壁突然翻转。
三支淬毒弩箭贴着他耳际擦过,钉在身后梁柱上嗡嗡震颤。
林昭明滚进阁楼时撞翻了青铜烛台,火苗窜上经幡的瞬间,他看见自己胸口插着半截断箭。
冷汗浸透后背的刹那,眼前的画面突然碎裂重组。
这次他弯腰躲过了暗弩,烛台却打翻在藏经柜前,火舌舔舐着记载林家秘史的羊皮卷。
第三次预演时阁楼整个坍塌,瓦砾砸断了他的脊骨。
林昭明瘫坐在阴冷的地砖上,喉间泛起腥甜。
这不是幻觉——每当生死关头,他就能看见十二时辰内可能发生的未来碎片。
母亲曾说林家嫡系继承人都带着"天机眼",可他们这一脉明明是庶出......"昭明少爷?
"阁楼外突然传来陈三叔沙哑的喉音,老仆提着灯笼的佝偻身影映在窗纸上,"老奴给您送护心镜来了。
"青铜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林昭明摸到内侧凹凸的铭文。
这是母亲生前常捧在手中的旧物,镜缘还沾着药渍似的褐斑。
当他把镜子举到眼前,阁楼各处机关突然在镜中显现成发光的金线。
五更天的梆子响彻庭院时,林昭明捧着玄铁族器跪在林泰面前。
嫡兄锦衣上的龙涎香熏得他眼疼,那件淬着暗蓝幽光的兵器此刻温顺地躺在锦缎中,像条被拔了毒牙的蛇。
"倒是小瞧你了。
"林泰用剑鞘挑起他下巴,忽然盯着他右耳笑了,"怎么少了个坠子?
"林昭明伸手摸到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该戴着母亲留下的翡翠耳珰。
记忆突然出现诡异的断层,他分明记得今晨更衣时还检查过耳坠,此刻脑海中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母亲临终时的面容。
檐外惊雷炸响,雨滴砸在青砖上泛起血泡似的暗红。
林昭明盯着积水里扭曲的倒影,忽然看见自己左眼闪过鎏金纹路——像极了族谱上描画的天机瞳印。
林昭明指尖掐进掌心,耳垂残留的刺痛比林泰的剑鞘更锋利。
祠堂积水映着他左眼流转的金纹,雨帘外传来嫡兄渐远的冷笑。
他忽然记起七岁那年,母亲用银簪挑破指尖,在黄符上画出的血咒也是这般鎏金色。
"少爷当心门槛。
"陈三叔佝偻着背递来油纸伞,灯笼映亮老仆脖颈狰狞的旧疤。
林昭明接过伞柄时触到对方掌心的硬茧——那绝不是握扫帚磨出来的茧。
夜雨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他驻足望向东南角摇摇欲坠的藏书楼。
瓦当上的螭吻石雕裂开细纹,青砖缝里钻出成串地虱,这些地龙翻身的征兆本该十日后才显现。
可当他凝神注视,瓦片崩裂的画面突然在左眼炸开,房梁坍塌时扬起的灰尘里混着林泰的赤金发冠。
"三叔。
"林昭明突然拽住老仆的灯笼绳,"明日请泥瓦匠来补藏书楼的梁柱,用南海运来的铁木。
"老仆浑浊的眼珠颤了颤,比划着手势:那料钱够买三十亩水田"从我的月例里扣。
"林昭明碾碎脚边乱窜的地虱,甲壳爆开的脆响混在雨声里,"就说...就说我梦见母亲托孤。
"二更天的梆子还没敲响,林昭明己经跪在了林父书房外的鹅卵石小径上。
他故意没换下湿透的麻衣,水渍在地砖洇出人形阴影。
当鎏金纹路再次在左眼浮现时,他看见自己捧着铁木梁柱图纸,而林父咳嗽着将掌家玉佩掷向他额头。
"咳咳...深更半夜装什么孝子!
"雕花木门猛地洞开,林父苍白的脸隐在药雾后,指间转着两枚带血槽的玄铁胆。
林昭明伏得更低,后颈露出被毒箭擦破的结痂:"儿子梦见母亲说藏书楼要塌。
"他听见玄铁胆的转动声骤停,"她说...林氏祖训第三条是什么?
"林父突然暴起掐住他喉咙,紫黑指甲陷进皮肉:"轮不到你这孽种提祖训!
"剧烈咳嗽震得窗棂发颤,"滚去柴房跪着!
"血腥味在喉间翻涌时,林昭明却在笑。
他看清了林父中衣领口若隐若现的鳞状红斑——和预知画面里三年后七窍流血暴毙的尸体一模一样。
五更天的露水凝在柴房窗棂时,前院突然传来喧嚣。
林昭明舔掉唇角的血渍,听着管家跌跌撞撞的哭喊:"藏书楼真塌了!
幸得三老爷今早让人支了铁木梁..."他摸向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该坠着母亲咽气前塞给他的翡翠耳珰。
记忆断层处像被人硬生生剜去块血肉,可当他闭眼回想,只看见镜中自己左眼金纹如活物游动,而母亲临终的床幔上绣满同样的纹路。
"砰!
"柴房门突然被踹开,林泰锦衣上沾着瓦砾粉尘,玉冠歪斜地压住猩红眼角:"父亲让你去修缮现场监工。
"剑鞘挑起他下巴,"别以为撞次大运就能翻身。
"林昭明垂首盯着嫡兄的麂皮靴——右靴跟沾着陈三叔药庐特有的蓝鳞粉。
他佯装踉跄起身,袖中藏着的断箭头划过对方衣摆。
当林泰暴怒扬手时,他透过对方指缝看见书房方向闪过一道黑影,那身法绝不是林家护院的路数。
日头爬上飞檐时,林昭明站在废墟前摩挲铁木梁上的鎏金纹。
昨夜预见的坍塌现场分毫不差,连那半截嵌在砖缝里的赤金发冠都还在原位。
当工匠们敬畏地偷瞄他染血的麻衣,他知道这些传言天黑前就会变成"庶子通灵"的故事。
"少爷,药熬好了。
"陈三叔递来陶碗的手在抖,汤药表面浮着诡异的七彩油膜。
林昭明注视着老仆新换的千层底布鞋——左脚内侧沾着林泰书房外独有的朱砂泥。
他仰头饮尽药汁,舌尖尝到孔雀胆混着断肠草的滋味,左眼金纹却在这时突然灼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