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形成的旋涡裹挟着蓝绿色磷光,像一头贪婪的巨兽,疯狂撕扯着众人的衣袂与魂魄。
艾诺的猎枪早己被腐泥缠住,掌心磨出的血泡与枪托黏在一起,每一次挣扎都扯动着钻心的剧痛。
他眼睁睁看着岩桑他们半截身子没入沼泽,年轻猎手绝望的哭喊声混着泥浆咕嘟冒泡的声响,在密林中回荡,仿佛催命的丧钟。
艾诺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即将被黑暗吞噬。
一阵空灵悠远的歌声穿透了这诡异的迷雾。
那歌声像是从远古的岩洞里飘出,带着苔藓的湿润与青铜器的冷冽。
“年深寺废无人往——”尾音被山风卷着打了个旋,惊起栖息在枯树上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中,艾诺恍惚看见月光突然变得浓稠如蜜,顺着歌声流淌的方向,在沼泽上空凝结成一条发光的丝线。
随着歌声渐强,原本疯狂肆虐的鬼火如同被抽走魂魄的行尸。
幽蓝的光焰开始剧烈震颤,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的烛火,明灭不定。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手持银铃缓步走出阴影,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清越的声响,与歌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
他身后的随从指尖轻捻花瓣,粉白的花屑随风飘落,所到之处,沼泽表面泛起涟漪,那些惨白的手臂竟如受惊的蚯蚓般迅速缩回泥底。
“满谷西风栗叶黄——”歌声陡然拔高,道人手腕轻抖,银铃迸发一连串急促的脆响。
奇迹发生了,沼泽里的泥浆开始逆向流动,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旋涡。
艾诺感觉有股力量托着自己的脊背缓缓上升,他低头看见缠绕在腿上的腐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剥落。
岩桑被裹在泥浆里的半截身子突然被一股气流托起,重重摔在坚实的地面上,溅起的泥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晨雾初起的山林,鬼火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诺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时,他才看清道人的模样——那人身着月白色长袍,衣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走动时仿佛自带光晕。
他手中的银铃造型古朴,铃身刻满蝌蚪状的神秘符文,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竟在空气中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符咒。
两人走到沼泽池边,道人屈指轻弹,一道淡金色的光弧掠过水面。
原本死寂的沼泽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翻涌而上,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那些还在泥潭边缘挣扎的猎人,只觉脚下的土地变得坚实如铁,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们稳稳托起,轻轻放在干燥的草地上。
艾诺挣扎着起身,膝盖却像被抽走了骨头般发软,他踉跄着向前,朝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道人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如玉:“贫道俗名林九郎,邦山人士,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故人来。
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柳志青的人?”
他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在皮下蜿蜒,如同古老地图上的江河。
艾诺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在勐波一带,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其他猎人也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情。
林九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望向雾气弥漫的深山,轻声叹了口气,银铃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回响,像是谁在暗中啜泣,说道:“这里阴气重,上次勐波工业园烧死的三十个冤魂不散,你们跟紧我,我带你们出去。”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下。
晨光透过交错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只见树下躺着那头受重伤而死的野猪,它的身体早己僵硬,凝固的血痂在皮毛上结成暗红色的硬块,腹部的幼崽早己没了气息,却仍保持着吮吸的姿势。
艾诺心中一阵刺痛,想起追逐时母野猪眼中的哀求和挣扎,他弯腰解下腰间的兽皮袋,想要将野猪捆起来送给林九郎:“林道长,这是我们打的猎物,还请您收下,略表我们的心意。”
林九郎轻轻摆了摆手,袍袖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贫道不食人间烟火己经过一甲子,这猎物你们留着吧。”
他说话时,身后的随从突然上前,指尖划过野猪的尸体。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凝固的血液竟开始重新流动,化作点点金光没入泥土。
古树下瞬间长出几株蓝紫色的小花,花瓣上滚动着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就在众人准备分别的时候,年轻的猎手岩桑突然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林九郎面前,眼神中满是狂热与渴望:“林道长,我不想回克了,我想跟你学法术!
我想当寨子里的‘魔巴’,成为受尊敬的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膝盖下的泥土被冷汗浸湿。
林九郎饶有兴趣地看着岩桑,抬手轻轻摇晃银铃,铃音在空气中荡起涟漪:“你可知道,学法术并非易事。
我且问你,你可不可以不吃饭,饿了站在东南角,吸一口气就饱了?”
岩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林九郎又继续问道:“那渴了能不能躺在地上,张开嘴,等雨露到嘴里?”
岩桑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咬着牙说:“可以!”
林九郎随手一招,示意撒花随从过来。
随从不知何意,将篮子中的花瓣围着林九郎撒了一圈。
林九郎摇摇头,指了指白发苍苍的随从,对岩桑说:“你且猜猜他多大年纪?”
岩桑仔细打量了随从一番,那人的发丝在晨风中如雪般飘散,脸上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说道:“道长道古仙风,徒弟应该也很长寿,这位道友至于也有八十多岁了噶。”
林九郎轻轻摇了摇头,银铃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其实这个童子5岁的时候战乱家人死绝,跟我当了徒弟,今年不到18岁。
这个月才开始吸风饮露,练习第三天头发就白了,第七天牙齿就掉光了,再过七天可能人就死了。
你给是要学他噶?”
艾诺他们一听这话,再看随从虽是鹤颜白发却有着一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岩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望向艾诺,又转头瞟向林九郞。
顷刻间,岩桑发现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两人在晨光中冒出了白烟,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薄雾中的幻影。
林九郎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混着银铃的余韵:“年深寺废无人往——满谷西风栗叶黄,涉小溪,越过公主关,人坐酒池旁,不知故人几时还……”话音未落,两人彻底消失在晨光之中,只留下满地蓝紫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艾诺喃喃地说:“原来仙人也喜欢说噶字的…….”“当然,滇话少了噶字没得灵魂了。”
岩桑失魂落魄地说。
艾诺看着岩桑失魂落魄的样子,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走咯,回克喝,岩桑。
有些路,不是哪个都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