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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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声撞在窗棂上碎成金粉时,我正被阿姐反锁在二楼西厢房。

木格子窗棂把日头切成豆腐块,落在作文本上晃得人眼花。

阿姐的警告还粘在门板上:"写不完《我的理想》别想出来!

"竹椅被我摇得吱呀作响,墨汁在宣纸上滴出个大王八。

河埠头飘来阿毛他们的嬉闹声,我扒着窗缝往下瞧,看见西五个光膀子在水面扑腾,惊得白鹭从芦苇丛里窜上天。

"蔡旭良!

皮痒了是不是?

"阿姐的嗓门混着剁猪草的咚咚声从后院炸上来。

我赶紧抓起毛笔装模作样,在作文本上鬼画符:"我的理想是当科学家,发明会写作业的机器..."瓦当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我瞄见阿爸扛着锄头从稻田回来。

他草帽檐还别着根稻穗,裤脚糊的泥巴快干成盔甲。

经过鸡窝时,阿爸摸出个鹅蛋冲我晃了晃,古铜色的脸上笑出两道深深的褶子。

机会来了!

我蹑手蹑脚扯下床单,学电影里系成逃生绳。

麻绳刚垂到枇杷树梢,后院突然传来阿姐的尖叫:"菜青虫掉领子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踩着五斗柜翻上窗台。

去年端午挂的艾草还拴在窗框,干叶子簌簌往下掉。

枇杷树的枝桠正好够到二楼,青果子硌得脚底板生疼。

眼看就要够着晾衣绳,底下突然传来阿爸的咳嗽声。

"小崽子,当我是瞎的?

"他仰头咬着狗尾巴草,锄头柄不轻不重戳了戳树干。

我僵在树杈上当壁虎,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阿爸突然转身冲灶房喊:"阿芬!

去河滩摘点水芹菜!

"又冲我眨眨眼,"两刻钟够不够摸鱼?

"我哧溜滑下树,光脚丫子刚沾地,就被塞过来个竹篓。

阿爸掌心有粒鹅蛋,还带着稻田的温度:"顺路送去王婆婆家,就说新下的。

"河滩的日头能把人晒出油。

阿毛他们正在浅湾里围追堵截,裤衩子甩在柳树枝上晃悠。

我老远就看见阿姐的蓝布衫在芦苇荡里时隐时现,赶紧猫腰钻进菖蒲丛。

"良仔!

这有窝螃蟹!

"大壮撅着腚在石缝里掏。

我们七八个脑壳挤作一团,眼看青壳蟹就要入篓,突然泼来一瓢凉水。

"蔡!

旭!

良!

"阿姐拎着滴水的木桶,辫梢还在往下淌水珠,"作文本上画王八,逃学倒是积极!

"她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叮当乱响,那是二楼西厢房的钥匙。

我被揪着耳朵拎回家时,夕阳正把西栅河染成橘子汁。

阿姐的指甲掐进我胳膊:"今晚写不完别想吃腌笃鲜!

"阁楼的老木门吱呀合上,我忽然瞥见阿爸在院里磨镰刀。

月光擦过刀刃时,隐约有符文的金光闪过——那花纹和祠堂供桌下的铜匣子一模一样。

阿妈在灶房哼着苗疆小调,她腕间的银镯碰响瓦罐,惊得灶膛里的火苗窜起三尺高。

后半夜我被尿憋醒,发现作文本上爬满萤火虫。

绿莹莹的光点聚成几行字:"辰时三刻,石桥墩,铁盒子。

"墨迹未干的"王八"正在纸上慢慢游动,突然被阿姐推门的声响惊散。

"又装睡!

"她甩过来件汗衫盖住我脑袋,"王婆婆给的咸鸭蛋,分你半个蛋黄。

"我缩在被窝里啃鸭蛋,听见阿姐在月光下擦她的银项圈。

那项圈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去年中秋我偷戴时,那些字会像蚂蚁似的在皮肤上爬。

晨雾还没散尽,我己经蹲在石桥墩下刨坑。

阿毛举着树枝放哨,忽然戳我后腰:"你姐!

"我头也不回:"老把戏骗不了...哎哟!

"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记爆栗。

阿姐的绣花鞋上沾着露水,怀里抱着个陶罐:"挖够三尺有惊喜。

"铁盒子出土时裹着层腥臭的淤泥,盒盖上的蜘蛛纹正在晨光里蠕动。

阿姐用银簪挑开锁扣,里面躺着本泛黄的《幼学琼林》,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桑叶——叶脉纹路竟和我后背的胎记分毫不差。

"这是阿爷留下的。

"阿姐突然正经起来,"当年他说..."对岸传来阿爸的吆喝声,惊飞满树麻雀。

阿姐瞬间把书塞进裤腰,又恢复凶巴巴的模样:"今晚之前把第三课抄十遍!

"她转身时,我看见那片桑叶从书页间滑落,飘进了西栅河的漩涡里。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蜘蛛,在巨大的罗网上爬行。

每根银丝都缀着水珠,倒映出阿姐擦银项圈的样子。

她擦着擦着突然抬头,瞳孔里飞出十二只金蚕蛊,把我结的网啃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