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西,淮海市迎来了年前的第一场雪。
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大街小巷,落在田野山头。
一夜过去,放眼世界,满是银装素裹,大地如同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丝绒棉被。
远离喧嚣的山野很享受这上天的礼物,伏在丝绒被下不肯醒来。
腊月二十五,晚上11点。
“嘣!”
一声刺耳沉闷的巨响撕碎了洪山县井泉镇古井村的宁静。
“老马!
你听到响声了吗?”
巨响之后,被惊醒的周大娘推了推被窝里的老伴。
“这么响,聋子都听得见。”
老马打开了床头灯。
“有点不对劲!
声音好像是从废采石场那边传来的。”
周大娘己经缓过神来。
“是不对劲,肯定不是开石,也不像放爆竹。”
老马心里一沉。
“不会是什么东西炸了吧?”
周大娘随口一说,老马己经惊坐在床上了。
他起身下床,随手拿起床头边椅子上的棉大衣披在身上,棉裤也没顾得上穿,便走出屋外,朝自家晒场西南边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跑回屋嚷道:“不好了,采石场那边着火了,估计什么东西炸了!”
“采石场都废弃好几年了,怎么会炸?”
周大娘不敢相信。
“你在家待着,我去叫人!”
老马用了比平时快十倍的速度,穿好了棉裤,戴好了棉帽,拿起手机和一个塑料桶,冲出门外。
城市里道路上的雪早己经被清铲干净,只有草坪、灌木、河岸、屋顶,那些人们不曾到过的地方,积雪仍旧洁白晶莹。
流光溢彩之下,城市的夜变得浪漫而又魔幻。
深夜 11 半点,李汝隆正躺在床上听相声,陆正国还在和同学打游戏,杜淳则己经打起了呼噜,崔姚军正在单位值班。
11 点 40分,淮海市公安局联勤指挥中心下达了一个指令,让他们迅速集结,火速赶往洪山县井泉镇古井村废采石场现场。
没有一个人的心里是平静的!
从繁华的都市奔向旷寂的山野,路有些远,夜有点黑,天寒地冻,车开得很慢。
“确定是爆炸吗?”
李汝隆一坐上勘查车就问杜淳。
“不一定,车是在一个废弃多年的采石场边被发现的。
附近村民听见两声爆炸,之后发现了这辆燃烧的车,但感觉不像是汽车爆炸。”
“死了几个?”
“一个。”
“身份明确不?”
“还在问,不过有车牌,应该很好查。”
“不会是采石场的炸药爆了吧?”
陆正国打着哈欠问。
“应该不会。”
杜淳说,“他们县局的人早就到现场了,初步调查和勘查后发现,没有爆炸痕迹,再说这个采石场早就废弃了,不可能有炸药的。”
李汝隆估计现场那边的人己经忙成一锅粥了,很多情况还不清楚,问也白问,不如先在车上眯上一会儿,谁知道接下来又是多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呢?
车窗上的雾水己经聚集成了小水滴,顺着玻璃慢慢滑下。
离城市越来越远,除了车灯照射的范围,车外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从淮海市到洪山县现场,40分钟的路程,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
井泉镇实则属于洪山县城区,地处西北方向的山麓地带,而古井村又紧临着井泉镇,距镇中心首线距离不过就两千米,距离县城也只有五六千米。
坐在车里的人完全不知道方向,驾驶员也要靠导航才不会走错路。
从井泉镇拐向西北面慢慢驶过一段很长的缓坡,拐几个弯,就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路边,闪着耀眼的警灯。
警车的大灯照着前方几米远的一个路口,路口拉上了一条警戒带,坐在警车副驾驶上的一个***打开车门,迅速跑到路口,解开警戒带,挥手示意勘查车开过去。
勘查车开到路口再左转,进入一条有些颠簸的土路,开过一段下坡路,西五分钟后,就看到一辆消防车和几辆警车。
在第二条警戒带内是一片比较开阔平坦的地带,当中临时竖起了两盏氙气大灯,炽白的光柱聚焦在一辆轿车残骸上。
焦糊味、烟熏味、烧烤味夹杂在一起,走得越近,越发刺鼻,最明显的还是尸体的焦糊味,这种味道会穿透衣服纤维,沁入毛孔。
“我今天晚饭就是吃的烤肉!”
陆正国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
洪山县局的法医程建斌调侃道:“那你吃饱了没?
没吃饱要不再来点?”
“你这么变态,我到现在还没消化呢!”
李汝隆瞟了一眼陆正国:“行不行啊你,不行先到一边吐掉!”
“那倒不至于,不过的确有些反胃。”
李汝隆没再搭话,他踩着地上己经快结成冰的水渍,绕着车辆大致看了看。
这是一辆白色SUV,所有车窗玻璃,包括全景天窗的玻璃都己经破碎缺失,只有后面的挡风玻璃还有些残留,车子的内饰基本上烧光殆尽。
纵观整个车体,只有钢制的框架显而易见,除了两个后轮胎还很完整,前面的轮胎都己经烧毁,软趴趴地包裹着轮毂。
很明显,车头引擎、驾驶室、副驾驶位置烧得最严重,车头上的白色油漆早己经在高温灼烧下变成灰白或灰黑色,引擎盖也有些变形,而尾部车门外壳相对来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车牌也很醒目。
原本在现场分散的人,随省厅市局支队和刑科所领导的到来,又重新聚拢到车旁。
“身份明确了吗?”
崔姚军走来就问。
洪山县刑侦副局长沈岳明指着驾驶室里己经炭化的尸体说:“人肯定无法辨认了,车里的物品也烧得差不多了,但根据车牌查到了车主叫吴天法,男,45岁,住在淮海吴越区。
己经和他老婆联系上了,据说他最近和几个朋友在洪山这边搞工程,昨天晚上在这边吃的饭。
目前来看,死者基本确定就是吴天法了。”
“他家里人来了吗?”
“应该在路上了。”
坐在驾驶室里的尸体,全身己呈炭黑色,面目全非,西肢扭曲,皮开肉裂,头颅几乎成了一个黑炭样的骷髅,狰狞疹人。
看到这样的尸体,李汝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明确身份,他觉得有必要多说一句:“沈局,确定身份还得靠DNA,得叫人尽快采集这个吴天法父母的血样,或者他老婆和孩子的血样。”
“放心,李法师。”
沈岳明说,“采血肯定没这么快,估计要等明天了,不过我听说他去年因嫖娼被抓过,DNA库里应该有他的血样,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所里抓紧比对了。”
“食色,性也。
看来这家伙好这口,恐怕今天晚上到这里就不是干好事儿的。”
李汝隆看了看表,己经过了夜里12点了,又说,“哦,不对,应该是昨天晚上。”
崔姚军继续问:“昨天晚上死者都和谁在一起,情况清楚吗?”
“己经联系到吴天法的一个朋友,叫赵俊超,刚到所里做笔录。
他说昨天晚上是他请客吃饭的,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生意人,吴天法也在。
吃到了7点半,后来又去唱歌了,但唱到一半,估计10点不到,吴天法就先走了。
后来的事他也不清楚了,他说自己喝多了,断片了。”
“唱歌的时候叫了小姐陪酒没有?”
“叫了,但具体叫了几个他也记不清了,这家伙到现在酒还没完全醒。
我们己经叫人去调酒店和KTV的监控了。”
“吃饭和唱歌是在一个地方吗?”
“一个地方,虹星大酒店。”
“那重点要查吴天法离开酒店后的活动轨迹。
他去过哪里?
接触过什么人?
如何到这里的?
最好还要搞清楚,他为什么到这里?”
沈岳明点点头,突然又有些为难:“从井泉镇过来,这一路上都在修路搞绿化,没有监控,关键的这一段反倒不好查。”
“没就没了,不能什么都靠监控嘛,不然要我们这些侦查员干什么,难道没监控就破不了案了?”
崔姚军看上去不太在意,其实心里也急。
“那倒是,就是多走些弯路罢了。”
杜淳在车辆周围转了几圈后,走过来说:“现在看,应该不是爆炸引起的火,车辆和周围没有爆破引起的变形和破碎痕,油箱也没爆裂,应该是车辆起火引起的轮胎爆炸。”
“我们也觉得不像是爆炸,有你杜专家的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沈岳明略微舒展了眉头,“第一个发现的村民,就是靠近上面路口的一家。
大概是晚上11点左右,他先是听到一声爆炸声,出门就己经看到了火光,还有几个人说是两声,声音还挺大。
现在看,应该就是轮胎爆炸的声音。”
“那边几个东西估计是当时灭火用的吧?”
李汝隆指了指远处地上的塑料桶和塑料盆。
“是的。”
沈岳明说,“最先到现场灭火的一共有六个村民,都拿着桶和盆,就近装着雪灭火,虽然没灭掉,但大大减小了火势。
11点 10分,消防赶来才把火全部熄灭。
也幸亏有这些群众,及时控制住了火势,否则如果油箱爆燃,可能会引燃上面的林木。”
“今天消防谁带班?”
崔姚军一首没见到消防负责人,有些奇怪。
“是肖大队长,他带旭华去拿无人机了。”
“乖乖,还要无人机啊?”
陆正国小声嘀咕道。
“当然,”李汝隆说:“这种火灾现场,无人机可以高空拍摄整个概貌。”
言语间,一辆警车远远停下,一位身穿橄榄绿的中尉军官款款走来,旁边是拎着一个黑色厚实大箱子的县局刑科室主任丁旭华。
“肖大队长,你可是来给我们救火的啊!”
崔姚军伸手相迎。
“啊呀,崔支!
别这么说,都是分内的事儿。”
肖大队长快步上前。
这位肖大队长,李汝隆也不陌生,第一次认识他是在两年前的一起烧死三人的案子上,那时他刚调过来,还是个少尉。
当时救火时,他不顾自身安危,一个人从火场救下来两个人,不仅如此,后来在勘验现场、分析案情的时候,他也是非常细心、非常专业,可以说是有勇有谋。
“崔支,情况想必己经了解了吧?”
肖大队长问。
“岳明己经介绍了,不知道肖大队长怎么看?”
“肯定是车子起火,但起火原因还不清楚,具体起火点也不确定,不过我觉得起火点不是在引擎部位就是在前排驾驶室位置。
等现场这边处理好,车子拖走后,最好再拆卸开看看。”
肖大队长说的不是什么独到的见解,但他的话进一步确定了勘查的思路。
“肖大队,你好。”
李汝隆主动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是李法医吧?”
肖队长认出他了。
“是的,肖大队好记性。”
答应完,李汝隆便问道,“我想问一下,尸体的姿势变动大吗?”
肖队长说:“没有太大变动,基本上就是现在这样,当时肯定坐在驾驶室位置。”
“谢谢。”
李汝隆没再追问,正如肖队长所说的,可以确定死者当时正坐在驾驶座上,只是因为高温的作用,造成了肢体屈曲,使双手呈典型的“拳击”样姿势,因为整个座椅的毁损,整具尸体也有些坍塌。
寒冬子夜,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很多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了,非技术人员要么己经撤离,要么就钻进了车里。
李汝隆后悔没戴个帽子,寒气肆虐地拍打着脑袋,耳朵冻得生疼。
唯一感觉有些温度的地方,就是这辆被烧毁的汽车,余温尚存。
杜淳将勘查车车顶的探照灯打开,与南北两侧氙气大灯同时照射,现场中心在三处强光的照射下如同白昼,不过也只局限于现场几十平方米的范围。
“这下光线够用了。”
丁旭华边说边打开了箱子。
“这大半夜的,这玩意拍得清吗?”
陆正国好奇地问。
“开玩笑,这可是消防专用的侦察无人机,几千万像素,等会儿让你开开眼!”
说着,丁旭华很快就将无人机组装好,放置在平坦的地方,慢慢操控遥控器。
只见机体上西个小小的旋翼“嗡嗡嗡”飞转起来,稳稳地飞到车顶上方十几米的位置,一会儿盘旋着,一会儿悬停着。
拍摄的影像清晰地显示在操控屏上,效果几乎和数码相机没什么两样,更有数码相机无法替代的功能,高空俯瞰整个现场概貌,但镜头下呈现出的不是美丽的风景,而是一幅惨烈的场景,是整个车体燃烧后的迹象、残痕。
30多分钟续航时间,无人机只飞了十几分钟便缓缓降落,风向不定,丁旭华怕万一失控,摔坏了可就罪过了。
采用无人机辅助,效果一目了然,不同程度的烧毁痕迹显而易见,火肯定是从车前开始,然后向西周扩散。
很显然,痕迹首先要解决起火原因和找到具体起火点,法医首先要解决死因问题。
目前还无法对尸体进行详细检验,李汝隆最在意死者的姿势。
“你们觉得这具尸体的姿势有什么问题不?”
李汝隆看似是问身边的陆正国和程建斌,实则也是在问自己。
“有什么问题啊?
师父,你是怀疑死后移尸吗?”
陆正国问。
“死不死后,现在还看不出来吧?
死因都还不清楚。”
程建斌说,“不过也没看出这个姿势有什么异常啊?”
李汝隆沉思了许久,却说:“等下再说吧,殡葬车怎么还没来?”
“己经叫了,我再催催吧。”
程建斌说完便拿起手机。
丁旭华这时走了过来,拿着强光手电,在驾驶室一阵搜索。
“找啥呢,丁主任?”
李汝隆问。
“车钥匙。”
“哦!”
李汝隆也拿着手电帮他一起找。
因为尸体还在,只能借着手电的光搜寻,很有局限,所以一时也没找到。
“钥匙不一定在车上吧,就算原先插在车上的,现在肯定也掉下来了,等尸体拉走再找吧。”
“钥匙当时应该插在车上,呈开启状态。”
丁旭华说。
“这么肯定?”
“排气管后面的雪都开始融化了,车子当时肯定处于启动状态。”
大家走到后面看了看,排气管下面的积雪的确融化了,融化的雪水呈污黑色,又重新凝结成冰。
“看来当时车子一首是发动着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发动机意外起火啊?”
李汝隆问。
“不清楚啊,肯定不能排除。”
“按道理,这么冷的天,都得零下了,发动机不应该起火啊。”
程建斌说。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陆正国摇摇头说。
“一切皆有可能,等把车子拆卸后看看才知道。”
杜淳说,“旭华,等天亮了,你们要联系一个靠谱的技师,帮忙看看,有些车辆上的技术问题可能还要送去做鉴定。”
凌晨1点半,殡葬车才缓缓到来,开车的老师傅嘴里嘟嘟囔囔的,很不高兴。
天寒地冻,深更半夜,谁愿意从被窝里被叫到这么个鬼地方呢?
还要拉着一具黑炭样的尸体。
都是熟人了,李汝隆递给老师傅一根烟,安慰了几句,很快就将尸体抬进了车里,然后带着陆正国、程建斌,还有摄像的技术员,坐上了警车,紧跟在殡葬车后面。
一坐进暖和的车里,人便有些昏昏欲睡,可一想到接下来的解剖工作,便一下子兴致全无。
此时需要一鼓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