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望着玻片里放大的复眼结构,突然听见顾淮用镊子敲击培养皿。
三短一长的节奏穿透蝉鸣,像摩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
"看这个。
"顾淮将显微镜推过来,他的袖口蹭到碘酒,洇开紫罗兰色的云。
夏蝉俯身时,一滴雨水正从屋檐坠落,在载玻片投下扭曲的放大影像——复眼里嵌套着无数个微缩的顾淮,每个都在对她笑。
那是被解剖的蝉头发声膜,显微镜下宛如破碎的琴键。
"知道雄蝉为什么拼命叫吗?
"顾淮的镊子尖点在玻片上,"不是在求偶,是在找七年前的同龄人。
"夏蝉的睫毛扫到目镜。
1997年的蝉,2004年的蝉,此刻共振成窗外的滂沱大雨。
她突然想起奶奶的搪瓷缸,那些泡在凉白开里的蝉蜕,会在雨季膨胀成透明的幽灵。
实验报告写到第三页时,顾淮突然哼起歌。
他总在雨天哼这首曲子,修长的手指在离心管上敲击节拍。
夏蝉偷偷在草稿本上记下旋律,未干的墨迹被漏进的雨水晕开,像正在溶解的五线谱。
"要不要看个魔法?
"顾淮变戏法似的摸出音叉。
当428Hz的振动频率在试管丛林中穿行时,所有蝉标本突然开始共振,薄翅在福尔马林液里掀起微型风暴。
夏蝉捂住耳朵的瞬间,看见少年眼里的银河倾泻而下。
放课后,顾淮的自行车横在雨幕里。
他摘下银铃系在车把上,说这样就能把蝉鸣装进口袋。
夏蝉攥着伞骨后退半步,却被他往掌心塞了枚温热的硬币:"陪我去趟音像店?
奶奶的越剧磁带该换了。
"巷口的白玉兰被雨打湿,香气浸透了夏蝉的帆布鞋。
她数着顾淮的白球鞋踩过多少水洼,突然听见他说:"你走路像在跳格子。
"伞面倾斜的刹那,她看见两人影子在积水中交叠,像两枚正在吻合的齿轮。
音像店的老式收音机在放《牡丹亭》。
顾淮蹲在磁带架前,后颈的蝉翼疤痕随动作起伏。
当他抽出邓丽君的《淡淡幽情》时,夏蝉看见玻璃柜里躺着盒褪色的自然录音带,标签写着"1997·蝉鸣·青槐巷"。
"那是我妈最后的作品。
"顾淮的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水痕,"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时,她还在调试录音设备。
"银铃在门外叮咚作响,夏蝉突然明白他总在雨天哼歌的原因——那原是母亲未完成的安魂曲。
归途的雨愈加密了。
顾淮把磁带揣进怀里,哼唱声混着雨点击打伞面。
经过电线杆时,他突然说:"你心跳好快。
"夏蝉的伞撞上路灯,惊飞了躲雨的灰斑鸠。
少年大笑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而她攥着湿透的校服下摆,发现那枚硬币己烙进掌心。
推开家门时,弟弟的哭声裹着中药味扑面而来。
母亲摔碎的药罐在夏蝉脚边炸开:"现在才回来?
没听见弟弟咳血吗?
"她蹲下身捡碎片,看见电视里正在播报台风预警。
玻璃渣刺进指尖时,突然想起顾淮说的——有些共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