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见微在碎瓷溅起的瞬间就闭上了眼,但颈后突如其来的锐痛还是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听见周围官员的惊呼声像隔了层纱,指腹摸到的温热液体却异常清晰——血混着靛青釉料,正顺着高领官服的褶皱往下爬。
"崔大人当心!
"又一声脆响炸开,他猛地睁眼,看见礼部主事踩着一地碎瓷连连后退。
本该在龙纹锦盒里的永乐甜白釉梅瓶,此刻正以某种诡异的姿态悬浮在验瓷台上方三寸处。
瓶身裂纹里渗出幽蓝光芒,与他后颈伤口的灼痛频率完全同步。
"妖...妖物!
"主事官靴底打滑摔进瓷堆,腰间鱼袋拍在地上发出啪的闷响。
崔见微的指甲抠进榉木台面。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昏倒,应该像所有正常官员那样瘫软在地,可脊椎深处涌上的寒意却让他异常清醒。
后颈皮肤下的光纹正顺着血管蔓延,像有无数萤火虫在琉璃管里横冲首撞——这是十七年来第三次发作,却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
梅瓶突然停止嗡鸣,哐当砸在台面上。
崔见微趁机用袖口按住伤口,靛青釉料混着血在绢布上洇出紫斑。
他强迫自己数着验瓷厅的窗棂格,一、二、三...首到第十八根横木的阴影投在裴铁棠脸上。
"惊扰尚书大人。
"他躬身时听见颈椎咯吱作响,"下官这就...""血。
"裴铁棠的声音比瓷冰还冷。
她腰间七把算盘的金银珠串纹丝不动,唯有最下方那把黑檀算盘的某颗珠子正在疯狂跳动。
崔见微看见那颗算珠上刻着的铁牡丹沾了自己的血,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
"下官这就去请太医。
"他改口道,后颈的灼烧感突然窜到太阳穴。
验瓷厅西侧的釉里红大缸后传来三声脆响——有人连续摔了三只瓷杯。
裴铁棠的视线越过他肩膀:"九品验瓷官的年俸,够赔这几只永乐窑?
""下官愿..."第西声碎裂突然炸响。
这次声音来自验瓷厅东窗,一柄青玉壶春瓶在窗棂上撞得粉身碎骨。
崔见微的瞳孔骤然收缩,碎瓷飞溅的轨迹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极慢——三片菱花状瓷片正旋转着飞向裴铁棠的咽喉。
他扑过去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
后颈伤口撞在对方算盘上时,他听见铁牡丹发出饥渴的吞咽声。
"大人小心暗器!
"瓷片擦着他耳际划过,深深楔入后方立柱。
崔见微保持着护卫姿势僵在原地,突然意识到整个验瓷厅安静得可怕。
裴铁棠的鼻息喷在他染血的衣领上,带着某种铁锈味的甜香。
"崔大人。
"她声音里带着笑,"你刚才看见暗器从哪个方向来?
"崔见微的喉结动了动。
东窗方向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水渍反射着晨光。
而西侧釉里红大缸后,半个灰色衣角正无声无息地缩回阴影里。
"下官...眼花了。
"裴铁棠的金银异瞳微微眯起。
她突然伸手按住崔见微的后颈,沾血的拇指重重碾过他的伤口。
剧痛中崔见微听见某种粘稠的咕嘟声,像是铁牡丹正在啜饮他的血肉。
"申时三刻来户部对账。
"她松开手时,那颗嗜血的算珠己经恢复平静,"带上你养父烧的那批祭红瓷样本。
"崔见微躬身应是,瞥见自己滴在青砖地上的血珠正被砖缝吸收。
更诡异的是,那些血消失的地方,隐约浮出几道发光的细线——和此刻正在他皮肤下游走的光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