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碎瓷生光
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开机,电流杂音中传出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爵士乐,沙哑的女声唱着"爱情像未烧透的瓷器"。
她伸手去关旋钮的刹那,一道闪电劈亮窗外的工作坊——陆拾的身影在窗纸上投出修长的剪影,正俯身摆弄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季司鬼使神差地抓起录音设备冲进雨幕。
雨水很快浸透她的亚麻衬衫,右耳垂的珍珠耳钉随着奔跑不停拍打颈侧。
工作坊的门虚掩着,推开的瞬间暖黄光晕裹着甜香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惊动了正在陶窑前弓着背的男人。
陆拾转身时,手里金灿灿的镊子还在滴水。
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十片青瓷碎片,每片都贴着泛黄的编号标签。
当他将某种琥珀色液体滴入裂缝时,整个房间突然蒸腾起蜂蜜与松脂混合的香气,季司的录音笔指示灯自动跳成红色。
"这是...""金缮。
"陆拾头也不抬,用毛笔蘸取金漆勾勒瓷片边缘,"明代工匠修补御瓷的技法。
"旋转的瓷坯在他掌心泛出釉光,季司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有道陈年割伤,疤痕蜿蜒如瓷器的开片纹。
闪电再次劈落时,她看清了墙上那幅残缺的古画:着青衣的匠人站在窑火前,面容与陆拾有七分相似。
画角题着"天启三年陆氏锔宝阁",印章却是奇怪的声波图案。
陆拾突然举起一片带有唇形缺口的瓷片:"正德年间青花盏,1912年摔碎于袁世凯就职典礼。
"他指尖的金粉簌簌落在季司的录音笔上,"现在听。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季司听到了百年前的喧哗——军乐声、杯盏碰撞声、某个官员带着醉意的吟诗声。
这些声波通过金漆的传导,在现代设备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漆里混了棠梨树脂,"陆拾用镊子尖轻敲瓷片,发出编钟般的清响,"能留住撞击瞬间的声纹。
"他突然贴近,呼吸间的松木香盖过了蜜蜡味,"你们电台不是要采风吗?
"季司后退时撞倒了身后的博古架。
预想中的碎裂声没有到来——陆拾不知何时己用染布接住坠落的建盏,靛蓝布料上浮动的星月纹正托着宋代黑釉。
雨水从她发梢滴落在盏心,竟荡出一圈圈金色涟漪。
"小心点,"陆拾突然握住她沾雨的手腕,"这盏茶托听过李清照的词。
"他的拇指按在季司脉搏处,那里正跳动着与金漆同频的节奏。
老式收音机突然杂音大作,娱乐新闻正在报道顾明城新片造势活动。
季司的右手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珍珠耳钉随着急促呼吸不断刮擦衣领。
陆拾猛地拽过她的手按在未干的金缮接缝上:"破镜重圆总要留下金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季司发现那些金线走向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正是她电台开播日子的星象。
瓷片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热,传来遥远的钟声与风声,间或夹杂着少年清朗的笑语。
她触电般缩回手,那分明是十八岁顾明城的声音。
"金缮最妙之处,"陆拾用毛笔修补最后一道裂缝,金线在盏底勾出蝴蝶形状,"不是掩盖伤痕,而是让破碎成为新生的一部分。
"他忽然指向季司的珍珠耳钉,"就像珠层包裹沙粒。
"暴雨声中,工作坊东墙的玻璃展柜突然发出嗡鸣。
里面陈列的十几件金缮瓷器同时泛起金光,在墙面投映出流动的星座图样。
季司的录音笔自动开始记录,波形图上浮现出她熟悉的频率——这是她午夜档节目的开场旋律。
"这些是...""我修过的每件瓷器,"陆拾的银铃耳坠无风自动,"都会记录主人的心音。
"他打开最底层的锦盒,取出个布满金纹的白瓷杯,"比如这个嘉靖年间的药盏,每次触碰都能听见妇人祈祷儿子痊愈的哭声。
"季司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及杯沿就听见了顾明城的声音:"小司,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这是三个月前分手时对方最后的质问,此刻通过五百年前的瓷器清晰重现。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工作台上的颜料碟,靛蓝液体在金缮瓷器上漫漶开来。
陆拾突然用染布捂住她的耳朵。
世界瞬间安静,只有布料下传来沉稳的"咚咚"声——那是他心跳通过染布声纹放大后的震动。
季司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首到对方轻轻揭开布料。
"...金缮要诀是顺应裂痕走势。
"陆拾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盖过了窗外的雷雨,"就像你该学着接受某些声音注定会留下。
"他递来一支特制的金缮笔,笔尖沾着掺了棠梨花的金漆。
季司颤抖的手在碰到笔杆的刹那,工作坊里所有瓷器突然齐声共鸣,奏出她某次深夜即兴弹唱的旋律。
那是她从未对外公开的原创,只存在于旧手机里。
"试试看。
"陆拾引导她的手悬在一片碎瓷上方。
当金漆落下时,瓷片里传出季司自己十七岁时的声音:"...我以后要做出全世界最温暖的声音..."雨声渐歇时,陆拾从窑炉取出个巴掌大的陶罐。
罐身布满金线修补的痕迹,却比完美无缺时更显光华夺目。
他舀起一勺雨水装入罐中,递给季司:"带着它,你会听见真正需要的声音。
"回阁楼的路上,季司发现陶罐里的雨水映着星光,每走一步就荡出不同的声纹。
经过染坊时,她看见晾晒的蓝布上浮现出自己电台的台标图案。
最惊异的是推开阁楼门的瞬间——那个古怪的留声机正在自动播放,唱针下旋转的却是一片金缮过的碎瓷。
季司把陶罐放在枕边躺下,听见里面传出陆拾低沉的嗓音:"有些破碎,是为了让光有迹可循..."这分明是实时响起的话语,罐中却倒映着满天星斗。
她摸向耳垂想摘掉珍珠耳钉,却触到陆拾不知何时抹在那里的金漆,此刻正微微发烫,像颗新生的小小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