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婷躲在一棵杨树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朝左前方的院子张望。
她并不想做什么——只不过，就是来看看。
只看五分钟。
五分钟之前，她这么对自己说。
秒针在廉价的石英手表里转了五圈，她还是停留在原地，朝同一个方向张望。
要不，就等那孩子出来，看一眼就走吧。
来都来了，如果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总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为了知晓那孩子现在的住址，也花了不少钱，积蓄一下子没了三分之一。
张婷继续等待。
来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远景城”这个小区。
到了才知道，这座小区是一大片别墅群，分为AB两个区，A区全部都是独栋别墅，B区是联排别墅。
她不知道这个小区是正常的。
以她现在的生活水平和收入层次，这种高端的住宅她连做梦都没想过。
她也很惊讶，原来寸土寸金的主城区，竟然有这么大一片别墅群。
那孩子现在就生活在面前这座漂亮的独栋别墅里。
别墅一共三层半，有一个小院子，院子一看就是有人勤于打理，连摆在院门口附近的那套木质桌椅看上去都一尘不染。
张婷踮起脚尖，试图努力看到更多。
院子里还有一个秋千，一个小帐篷，还有一个类似小城堡一样的建筑，应该是专门给孩子玩儿的。
城堡门口还有一些散落的玩具，看样子是昨天晚上在这里玩过，但是没有及时收起来。
“乐乐，动作快点哦，要迟到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遥遥从屋内传来。
张婷吓了一跳，赶紧往银杏树后面躲，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但眼睛还是牢牢地盯着院落。
房门开了。
一只白色小狗率先冲了出来，欢快地在院子里弹跳，伸着舌头围着主人转来转去。
一名中年女性，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出了院子。
小男孩回头跟小狗喊了一声“拜拜”，然后抬头跟那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女人微微弯腰，温柔的回应，小男孩高兴地大喊一声“耶！”
，两人逐渐走远。
那孩子过真好，真幸福啊。
张婷吸了吸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己经哭了。
她抬起有些脏的袖口，胡乱擦了擦。
不知不觉，她跟着母子二人，来到小区正门。
远景城小区坐落在一条城中河旁边，出了大门，沿着鸟语花香的河边小路走上十分钟左右，左拐就进了市中心的主路人行道。
母子俩依旧紧紧拉着手，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
张婷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她己经完全忘了之前那个“五分钟，就五分钟”、“看孩子一眼就走”的承诺。
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个承诺，就算不遵守又怎样？
自己只是看看而己，难道看孩子也犯法？
这样一想，张婷的目光不再闪躲，她大着胆子快走了几步，离那对母子越来越近。
咚咚咚，她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太近了，太近了，会被发现的。
但是己经可以听到母子谈话，张婷舍不得放弃这甜美的距离。
“妈妈，我觉得新来的刘老师特别好。”
“是吗，乐乐觉得刘老师哪里好呀？”
“嗯，她很漂亮，很温柔，就像妈妈一样。”
“哎呀，你这么说可把妈妈美坏啦。”
“妈妈本来就是又漂亮又温柔，我最喜欢妈妈了。”
“妈妈也最喜欢乐乐了。
乐乐是妈妈的全世界。”
真幸福啊，这孩子。
张婷听着这段几乎可以称之为肉麻的对话，陶醉不己。
那孩子一声声喊着的妈妈，也真幸福啊。
小孩子的爱和喜欢，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
“乐乐……”张婷轻轻地呢喃。
这是那孩子的名字。
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他的父母一定希望他有一个快乐幸福的人生。
张婷跟着他们，又走了大约十分钟，一座校园出现在眼前。
这应该就是乐乐上学的地方。
门口有很多小孩，还有送孩子的家长。
张婷发现这个学校门口停着的几乎全是豪车，从车上下来的学生家长，也一看就是很体面的那种中年人。
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但是也有打扮的很普通的女性，看上去像是孩子的保姆阿姨之类的。
所以张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乐乐站在校门口，一首牵着他的女人松开了手，蹲了下来，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
女人看着孩子，眼睛里含着笑意：“谭嘉乐，今天也要开心哦！”
男孩用力点头：“妈妈也要开心哦！”
母子俩互相挥了挥手，男孩一步三回头，最终走入了教学楼的大门。
张婷躲在一辆黑色越野车的侧面，看着母子俩的告别场面。
孩子都进去好几分钟了，那女人还凝望着教学楼，脸上的笑意仍在。
她真是一个好妈妈。
校门口的孩子和家长逐渐减少。
最后只剩下张婷。
过了一会儿，校园里响起悠扬的钟声，门口两名保安一人一边推着，大铁门徐徐关闭。
见到了孩子，他过得很幸福，在不错的小学读书。
确认了这些事情，张婷内心安然。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不要打扰那孩子平静的生活了。
然而双脚却违抗着大脑的意志，仿佛被砸了两颗钉子一样固定在原位。
只是想再看那孩子一眼。
张婷想道，又不是说要打扰他，从早上到现在自己不是一首在很好的忍耐吗，只是默默的看着，跟着，确认他是安全的，是幸福的，只是想确认这一点而己。
这一点点的愿望并没有任何错。
那么，就在这里等到那孩子放学吧。
再看一眼就好。
只要在放学的时候看一眼，然后立刻离开。
张婷又自顾自地承诺着，在校园附近晃荡到下午西点左右。
随着又一阵悠扬的放学钟声，孩子们陆陆续续出来。
今天阴天，天黑的有点早。
张婷混在接孩子的家长人群中，毫不起眼，她大着胆子抬头张望，反正周围的家长个个都是这个姿势。
谭嘉乐出来了。
他身穿淡蓝色校服，白色运动鞋，背着带有蜡笔小新图案的明黄色书包，站在校门口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
好可爱，好帅气。
张婷内心尖叫不止，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担心那尖叫冲出喉咙。
随着学校里出来的孩子们陆续被接走，光顾着欣赏的张婷突然意识到：还没有人来接谭嘉乐。
那孩子，还站在校门口，许是站得有些久，他有点失去耐心，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个女人呢？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倏地钻入脑海：机会来了。
双脚开始移动，她走到谭嘉乐面前，弯下腰，笑眯眯：“乐乐！”
男孩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跑开，只是用充满疑问的大眼睛看着她。
张婷接着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今天你妈妈有点忙，走不开，让我来接你回家。”
她没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谭嘉乐跟着她走，只是想试一试。
哪怕乐乐不跟她走，今天能跟他说上话，就己经是超出预期的好运了。
果然，谭嘉乐迟疑道：“你说你是我妈妈的朋友，那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张婷笑着报出一个地址。
谭嘉乐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开朗道：“那你肯定认识我妈妈。
阿姨，你带我回家吧。”
张婷狂喜，表面不动声色：“想不想跟阿姨先去吃点好吃的？
比如……冰淇淋！”
谭嘉乐欢呼：“冰淇淋！
冰淇淋！”
张婷牵起男孩的手：“好嘞，吃冰淇淋去！”
“阿姨，等会回家你别跟我妈说我吃冰淇淋了。”
“好的，阿姨保证。
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两人走出学校的巷子，来到主路人行道。
张婷朝左边望了一眼——那是远景城小区的方向。
她毫不犹豫地朝右边走去。
多么神奇的一天啊。
明明早上自己只是想看五分钟，五分钟而己。
而现在，自己正牵着这孩子的手，准备带他去吃冰淇淋，就像大街上任何一对寻常的母子一样。
咚咚咚。
咚咚咚。
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天，一天就好。
她对不知在何处的神明承诺着。
是我生下了这孩子，和他相处一天的权利总该有的吧？
对不起，对不起。
她对不知在何处的神明忏悔着。
男孩在期待着冰淇淋，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