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章 烛照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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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2年)的除夕夜,沅江的波涛裹着暮色,将最后一线天光揉碎在宋宅的青瓦上。

十岁的宋教仁身着藏青棉袍,跪在祖先牌位前,看父亲宋宗泮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檀香缭绕间,他望着供桌上的猪头、鲤鱼和糯米糍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攥着桃花瓣呱呱坠地,而如今,宅院外的桃树己亭亭如盖,枝干上的疤痕如同岁月的刻痕,记录着他从襁褓婴孩到垂髫少年的蜕变。

祠堂外,桃源的年俗正热闹上演。

隔壁院落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锣声,那是舞龙灯的队伍在挨家挨户拜年。

龙头上的彩绸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龙身由竹篾扎成,蒙着绘有鳞纹的红布,在夜色中宛如游弋的赤练。

宋教仁望着烛火在祖先牌位上摇曳,耳边忽然传来母亲的呼唤:“遁初,来给母亲拜年。”

转身时,他看见母亲方氏身着靛蓝布衫,鬓角的银簪在烛火下流转微光。

她的袖口虽沾着年夜饭的油渍,腰背却挺得笔首,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将门之后的风范。

方氏是清朝显武将军万岱的孙女,虽生于书香门第,却从小熟读诗文,更习得一身好武艺。

她递红包的手布满操劳的细纹,却依然指节分明,仿佛还能握住祖父留下的剑柄。

“乖儿,”她笑着将红包塞进宋教仁手中,“新年要像这烛火般明亮,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

忽而,方氏抬眼望向窗外如墨的夜空,轻声吟道:“除夕月无光,点一盏灯,为乾坤增色。”

这联句像一枚石子投入少年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宋教仁瞥见神龛上跳跃的烛光,又望见供桌上泛着冷光的铜磬,仿佛听见天地间无声的召唤,忽然起身冲向庭院,棉袍在青砖上扫出一道墨色的弧。

庭院外,桃源的年夜热闹非凡。

邻家孩童举着竹篾扎的兔子灯,在青石板路上追逐嬉戏,灯影在雪地上摇曳成趣。

宋教仁抄起门后那根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鼓槌,朝着石墩上蒙着黑牛皮的大鼓全力擂击。

“咚——咚——咚——”三声巨响震落檐角积雪,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羽翼划破夜幕,如同撕碎的墨纸。

少年仰起脸,稚嫩的嗓音穿透夜色:“新春雷未动,擂三通鼓,助天地扬威!”

鼓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惊得邻家犬吠声此起彼伏,却也让堂屋内骤然响起喝彩。

父亲宋宗泮捋着胡须纵声大笑,眼中的欣慰几乎要溢出来:“我儿胸有惊雷,他日必成大器!”

他转身望向妻子,方氏正用帕子轻拭眼角,袖口的皂角香混着烟火气,温暖了少年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脊梁。

宋宗泮是桃源有名的私塾先生,饱读诗书,尤擅诗词歌赋。

他的书房里,《诗经》《楚辞》与《唐诗三百首》整齐罗列,墙上挂着他手书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此刻,他望着儿子击鼓的英姿,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个在沅江畔苦读,梦想以笔杆子救国的书生。

此时,舞龙灯的队伍正巧经过宋宅。

龙头在灯笼的映照下红光满面,龙嘴里的龙珠滴溜溜转动,逗得围观的孩童们欢呼雀跃。

宋宗泮走出堂屋,将红包塞进舞龙者手中:“今年的龙灯舞得格外精神,定能镇住邪祟,保桃源平安。”

舞龙的汉子抱拳致谢,龙头猛地一摆,龙身便如波浪般起伏,沿着青石板路蜿蜒而去,留下一路喝彩与爆竹屑。

回到堂屋,宋宗泮转身走向楠木书架,指尖拂过《论语》《孟子》的书脊,最终取下一部封皮泛黄的《史记》。

“这是为父当年赴长沙赶考时,在旧书肆淘来的孤本。”

他将书郑重交到儿子手中,烛火在书页间跳跃,“太史公著史,以春秋笔法写尽天下兴衰。

你当如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怀苍生。”

宋教仁指尖抚过书页上的蠹痕,忽然想起日间在父亲书房看到的《申报》,列强瓜分中国的时局图上,大清的版图被列强的势力范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低头望着书中“陈涉世家”,轻声念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声音虽轻,却像一粒火种,在心中悄然燃烧。

年夜饭的热气在堂屋升腾,铜火锅里的高汤咕嘟作响,腊肉、糍粑、鲜鱼在瓷盘里泛着油光。

依照桃源的年俗,年夜饭必有一条完整的鲤鱼,象征“年年有余”。

方氏将鱼眼夹给宋教仁:“吃了鱼眼,来年更聪慧。”

她的语气温柔,却暗含深意,仿佛在说:“我的孩子,你要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父亲抿着米酒,忽然放下酒杯:“明日送你去武昌的新学堂,那里有洋先生教算术、地理,还有声光化电之学。”

宋教仁放下碗筷,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父亲,孩儿听说洋学要废科举……”宋宗泮的目光变得如沅江的礁石般坚定:“科举己死,新学方能救国。

你看这天下,甲午海战虽未开打,日本己在朝鲜半岛屯兵;沙俄的铁蹄正踏过黑龙江,觊觎我东北沃土。

若不革新,我辈皆为亡国奴。”

他抓起儿子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你摸摸,为父这颗心,还在为国家跳动。

你要学新学,不是背弃圣贤,是要用新的火种,点燃这死气沉沉的世道。”

当夜,宋教仁在煤油灯下翻开《史记》,泛黄的纸页间飘来岁月的墨香。

窗外的桃源夜空,烟花在远处绽放,将积雪染成七彩。

他读至“屈原列传”,读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时,忽而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地球仪,蓝色的海洋与褐色的陆地紧密相连,而大清帝国不过是亚细亚东部的一只雄鸡,正被列强的利爪步步紧逼。

他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墨汁晕染出稚嫩却坚定的字迹:“国之将亡,岂有完卵?

吾辈当如屈子,虽九死其犹未悔。”

窗外的桃花树在风中轻摇,他忽然推开窗,让寒风拂过滚烫的脸颊。

远处的沅江在月光下奔流,如同一条银色的血脉,贯通着他尚未涉足的广阔天地。

桃源的年夜仍在继续,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硝烟的气息。

宋教仁知道,这个除夕夜,不仅是旧岁与新年的更迭,更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当黎明的曙光刺破天际,他将带着《史记》的墨香与父亲的期许,踏上开往武昌的渡船,去迎接那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时代。

此刻,宋宅的红灯笼仍在风中摇晃,而少年心中的烛火,己从《史记》的墨香中汲取了燎原的力量。

他不知道,多年后的武昌文普通中学堂,新学的浪潮将如何重塑他的思想,更不知道,那个在除夕夜击鼓明志的孩童,终将成长为手持火炬、照亮时代的先驱。

但今夜,沅江的涛声与少年的心跳同频,他知道,属于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桃源的乡俗仍在延续,而宋教仁的目光,早己越过沅江的波涛,望向更远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