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捡来的夫君成亲第八年,一位女子脚踩祥云来到我家。“情劫已度,随我回去可好?
“我这才知他是天族战神下凡应劫,只为与正缘成正果。六岁的儿子见识到天族神威,
忙不迭决定跟父亲走。就在他们在商量要如何说服我到天上做个侍婢时。
我被困在大雪封山的路上,拎着辛苦采摘的新鲜松茸。一旁猎户的马车经过,我拦住,
将篮子里的东西全给了他。恳求道,“能否载我到麒麟崖。”猎户听我这话下意识就问,
“这天寒地冻的,小娘子去那种地方作甚。”我将篮子递给他,坚定的说道,“回家。
”他也不问了,将我手里的松茸接过,细细翻弄了一下,感叹道。“这样好的东西,
也舍得给我?这麒麟崖也就一里地,实在不值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爬到马车后边,
看着他年幼懵懂的女儿。大方一笑,“这松茸给好心人是值当的,带回去给女儿补补身子。
”猎户高兴地应下,扬着鞭子就驱车往山上走。这袋松茸,是我半个月以来漫山遍野找的,
夫君要考功名,儿子要去学堂读书。我身上的担子自然就要重一些。
我就想着能将这些珍稀的菌子买了,买些猪肉还有笔墨回来,好过这个年。可是除了这些,
儿子还想让我给突然出现的女子买一盒糕点。这点松茸可不够。我下山时,
在雪窝子里深一脚浅一脚,湿透了鞋袜。忧心忡忡之际,没注意到一个深坑,便崴了脚,
停留到了傍晚。兴许是这天太冷,将人脑子都冻麻木了。
我苦恼于这些换来的银钱要如何分配,又要花多少给那仙子买胭脂,花多少给父子两买笔墨。
刚好一个猎户驾车路过,我便干脆将这袋子东西当做路费。我深吸一口气,
鼻尖是沁凉的风雪,混着车后头新砍下来的松柏散发的香气。他与我随意攀谈,
“今天可是除夕,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在山路上走,你夫君就不担心你么?
”他淳朴的脸上是一对皱着的眉毛。粗陋的马车轮子在雪地上吱呀吱呀碾着,
漫天飘落的雪花穿过简易的半截车棚落在我脸上。凉丝丝的。我呼出刚刚那口气,
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冬衣。他应当是不会担心我的,我这样一个凡人女子,于他而言不过蝼蚁。
“我摇摇头,我与他不再见面了。”猎户好奇道,“是要和离了?”“不是,”我否认。
“是他要走了。”猎户长叹一身,他的女儿则一路乖乖听着我们说话,
闻言凑过来给我一个安抚的抱抱。“这么贤惠漂亮的娘子他也舍得不要。”我是很贤惠,
从遇到他那天起,就诸事为他打算,忙前忙后。但这些在一个天族战神眼里,
恐怕和洒扫丫鬟没什么两样。也难怪他们想把我带到九重天上,继续做个侍婢。在凡人看来,
得道成仙,那可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但我不稀罕。“所以我也要走了。
”我站在麒麟崖的石碑处与猎户挥手告别,她女儿小小的手也挥得很用力。
“姐姐之后要好好的!”山顶的雪下得愈发密了,斗大如席,几乎要遮天蔽日。
我抹了抹眼睛,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石碑上画了一个字诀。刹那间山动雪停。
我在一片清明中,向茫茫山崖纵身一跃。我终于可以回家了。那女子是今天早上出现的。
儿子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斗蛐蛐玩,突然就大叫,“仙女下凡了,爹,娘!快来看!
”我撂下手里正在洗涮的碗筷连忙出来。那女子面似芙蓉,脚踩祥云,衣袂飘摇似九天神女。
她上下打量我一阵,目光冷冷不含一丝感情。而我儿子却绕着她追问,“仙女姐姐你真漂亮,
是不是迷路了?”那女子微微一笑,对我儿子温声道,“你可认识景钺?
”我局促的攥了攥衣角。“你是说我夫君吗?他”还未等我说完。
身后便传来夫君波澜不惊的声音,“鸾倾,是时辰到了吗?”女子立刻盈盈一拜,
“情劫已应,恭请战神归位。”他站在庭院中央,左手执笔,微笑颔首。我被瞬间的神力,
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脸贴在地上,沾满脏污的尘土。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我在他们的叙旧中得知。我的夫君,八年前被我在路边捡到的落魄举子黄敬,
其实是三界闻名的天族战神凰景钺。化作凡人不过为了渡劫而已。
司缘上神曾断言他命中有情劫,不度恐有性命之忧。此后才可与他的正缘,
鸾族公主鸾倾相守一生。怪不得,她看我的眼神,如同我夺走了她什么东西。但我一介凡人,
命薄如此,在他们生生世世的相守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
凰景钺满眼都是鸾倾,并未看我。“娘子,可否沏些茶来。”语气温柔,像他过往一般,
“我好与故人叙旧。”可我却浑身发冷发颤,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他们二人坐在桃花树下的桌子旁,笑语晏晏,不时抬目相望,又心领神会地低下头。
而我的儿子黄安在一旁不住的崇拜赞叹,询问天上到底如何,会不会带他一起去。
“那这么说,我是天族血脉。”黄安开心地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他蹦跳着进屋,
将我手里的茶盏碰到,热水溅了我一手,我忍不住痛呼出声。鸾倾嗤笑,
凰景钺则让她不要与凡人计较,给我施法疗伤。她才不情不愿地用手指点了点,
红肿起泡的手臂立刻痊愈了。儿子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我,
而是扑闪着大眼睛满脸仰慕地望着她。“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吗?”“这法术我也能学吗?
”两人提到天族的事情,我一句都听不懂。最后,我想着干脆出门,不打扰他们了。
凰景钺叫住了我,“珍珠,我知道对你隐瞒身份不好,可你是凡人,我是在保护你。
”他牵起我的手,“你依然是我在人间的娘子。”在人间的,娘子。他回到天上,
自然还有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仙。比如这位鸾倾,他的表妹。我将手抽出,攥紧了手里布包。
这八年来,我为他求取功名而日日劳作。手指已经粗粝不堪,比不得那位仙子冰肌玉骨。
我突然想起每一次采完菌子回来,他皱着眉头的模样。“怎么去了这么久?”“山路难走。
”他摇了摇头,喉头发出一声喟叹,“凡人。”那悠然自若的表情里隐隐含着嫌弃。
我站在柴门外,望着与鸾倾一问一答嬉笑打趣的黄安。他接收到我的目光一路雀跃小跑过来。
“娘!这个仙女姐姐之后要把我们都带上天去,她说对人间的吃食很好奇,
你带一盒桂花糕回来吧。”刚才沏茶时,我听到鸾倾问凰景钺打算如何处置我。那一刻,
四周肃杀。杀妻证道我在话本里听过,没想到也能落在我头上。然而凰景钺摇了摇头,
“她毕竟是孩子的生母,应该给个名分。”“我也习惯她在身边了,
就安排一个贴身侍婢的职位吧,一介凡人,不好给的太高。”“呵,一介凡人!
”一声斥骂在我耳边炸开,“是他有眼无珠!”我迷迷糊糊醒来时,
入眼就是一个威严男子的怒容。周围三两声急切的呼喊,“小妹!小妹醒了!
”“小妹你可算回来了,在凡间这段时间苦了你了!”一群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用衣袖拭泪。
关切中伴着几句愤愤不平的指责。“那天族战神,竟始乱终弃!
”“我龙宫千娇百宠的小公主竟然遭他如此折辱,我定要向天帝讨个公道!
”我发现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周围波光明净,瑰丽的珊瑚石柱挑起飞檐。而正前方,
是一面巨大的前尘镜。里面浮现我此前的经历。我从小被丢弃在山林间,被野狼喂养长大,
而后被一个教书先生捡到养大成人。后来养父病重去世,我便独自生活在山中。
索性不像在街上容易被地痞流氓骚扰,一个人的日子虽然孤单些,却也自在无忧。
直到一天赶晚集回来,什么东西拌了我一个趔趄。我点燃火折子凑近一看,才发现不是野兽,
而是一个容颜俊美的男子。他拧着眉毛,低低呼痛。我便将他带回了家中,他说自己叫黄敬,
无父无母,上京赶考却不慎遗失盘缠。我让他伤好了便走。独居多年,
我实在不习惯这小小的木屋,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他伤好了,却赖着不走了。
今日为我作诗采花,明日为我整理庭院,还在山雨淅淅时给我送伞。隔年草长莺飞的三月,
我们结为夫妻。可能是我太孤单了吧,我想有个人陪我说话。他在院子中种了桃花树,
“这花开起来像我娘子,明媚秾艳,宜室宜家”。我转身羞红了脸,他却凑近,
执起我的手珍重一吻。再后来,我怀了儿子,胎位不正,生产中险些痛晕过去。
是他跑到山下去找稳婆,一路将那跛脚老太太背上了山。他攥着我的手,在床边守了一夜,
为我擦去额上的汗。“珍珠,得妻如此,此生无憾。”小小院子里就变成了我们三个人,
春花秋月,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冷清。我抱着儿子给它唱歌,而他则泼墨挥毫,为我们作画。
那时我便觉得他文采一般,写出来的文章没养父留给我的集子里的写得好,但没告诉他。
因为我私心想着,若是他一辈子考不上功名,与我终老山林也很不错。可我没想到的是,
他本就是糊弄我这个凡人的。他真正擅长的是拿着那把玄天剑,斩妖除魔,
一人可抵百万魔军。我对我的许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我怔愣地看着那些画面回想过往,
不自觉落下泪来。那泪珠一颗颗滚落,在衣襟前凝成亮闪闪的珍珠。
我的兄长龙宫太子见我伤心,施法将那画面打灭,
从身侧的华服女子手里接过一碗墨蓝色的汤药。“这是我让你嫂嫂炼制的忘尘寰,你喝了它,
就能忘记这些让你痛苦难受的过去了。”我听着他们恳切的劝告,摇了摇头。“我不要忘记。
”“来日三界之内重逢,我必将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补偿回来。
”在寝殿修养身体的日子,三界奇珍流水似的送到我殿中。父皇和母后见我整日闷闷不乐,
再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来。我原本因为反抗联姻,被母后惩罚去人间感受下凡人的辛劳。
等我自己醒悟做神仙的好,便会自己回来。它们还在麒麟崖上施了法术,
用灵力悄悄护住了整座山。可是就是他们去天族参加宴会的一会儿功夫。天上一天,
地下一年。我已在人间成亲生子。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强制唤醒我的记忆,让我回家。
从前尘镜中才认出,与我在人间有一段情的是法力高强的天族战神。
那至高无上的神力将一切都遮掩了过去。父皇抚着雪白的胡须老泪纵横,“珠儿,
是为父太过轻率。”母后则挥掌打碎一旁的石凳,“那凤凰一族本就与我等水火不容,
那联姻我看也无从谈起。”“还想与我等和平相处,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坑害凡人,
枉称为神!”联姻这事,两族选定的原本我与天族太子。这件事由瑶山圣母撮合,
只为止龙凤两族数万年来大大小小的干戈。如今因我,两族战事恐又再起。
我看着龙宫内外频传的军事战报,却突然想起了送我上山的猎户。他说这灾年频发,
也不知道是天上的什么神仙在打架,苦了我们这群凡人。是啊,民生多艰。
我自己上山采菌子,最怕的就是雨雪天,好几日只能节衣缩食,战战兢兢度日。
山脚下常送我布料的阿婆从不缺斤少两的采购商人还有那个安慰我的猎户女儿。
都是不起眼的普通人,若是以往,我路过人间游玩,都不一定会看他们一眼。可是现在,
我真切体会到了,何为众生。我怎能为一己私怨挑起争端,让人间生灵涂炭。凰景钺于我,
只不过是神仙生涯中的一个劫数。八年对于神仙的几万年寿数来说,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天族的联姻,还作数吗?”我思度片刻开口。父皇母后不解,
就连几位兄长得知消息也赶来劝我,几人七嘴八舌地说要给天上那群鸟人一点颜色瞧瞧。
唯独三哥摇摇头,“大战一起,便是三界蒙难,小妹这段时日在人间的见闻不少,
想必有她的考量。”我感激地看了三哥一眼,兄长之中,他最懂我。
联姻的一事在两族的推动下,如期举行。龙宫上下的人忙前忙后,我想要帮忙却被他们阻止。
几个哥哥都交代我只需要将在人间渡劫损耗的灵力和精气修养过来即可,其余的事不用操心。
某一日,我被来来***听嫁妆单子的事弄烦了。便跑出了龙宫,路过浮鱼山时,
还是忍不住下去看了一眼。果然那栋我与夫君相处八年的小木屋,早就人去楼空。
漫漫荒草长满了庭院,连那桃树也快被虫子蛀空了。
我带了一些珍珠想赠予了山下待我极好的阿婆。只是人间天上,相隔数年,她早已去世。
倒是那阿婆的媳妇儿认出我来,询问我这段时日去了哪,我的夫君找我几乎发疯。我一怔,
觉得有些稀奇。“哎呀,你不知道呢?那样子可吓人了!”“是说接你走,带你去享福来着,
结果找不着你了。”几个与她相熟的婆娘也凑了过来。
他们明里暗里打听我夫君是不是个大官,身旁的女子气度非凡,恐怕是他的正室夫人。
说着还劝我不要死心眼儿,去当个姨娘也不错的。也对,我为他生了个儿子,
在这些村民眼里自然是有一些依傍。我敷衍的回了几句,便悄声走了。夜里集市上,
我正打算挑一些民间的新鲜玩意儿带回去给龙宫的小辈们玩玩。
他们这几日老听老央求我讲人间的故事,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在几个摊位间挑挑拣拣时,
我注意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她眉眼弯弯,身旁却没有大人陪同。
我见她一直套不上来池中的小金鱼,几乎要哭了出来,便将手里的小玩意分了她一个。
天上骤然降下瓢泼大雨,摊贩慌里慌张收拾东西。那小女孩被雷鸣声吓了一大跳,
撂了手里的小鱼竿,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她这哭的模样,让我想起年幼的儿子。
他那时也这般,遇到小动静就吓得直哭,然后满院子寻我,说要一直守着娘亲才心安。
我心中酸涩,过去捂着她的耳朵,将她搂在怀里。“姐姐,你怀里好暖和。
”她软软糯糯地声音似雨滴敲打在我心上。不多时一个玄衣男子匆忙赶来,他朝我作揖,
面具下是温润的眉眼,“多谢娘子照顾小女。”我微微福身,算是告别。
成亲那天很快就到了,三界上下金光萦绕,万千璀璨,喜鹊络绎不绝绕着南天门飞。
我与那天族太子,年幼时曾见过一面,是个好相与的人。当初我抗拒这段姻缘,
是因为他先前还有一位妻子。只不过生下天孙便早逝了。现如今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我与他都心知这不过是让三界和平的政治联姻罢了。等我走下辇桥时,
第一个看见的却不是天族太子,而是我的夫君。啊不,应该说是前夫。他一身银色铠甲,
腰挂玄天剑,丰神俊朗,眉宇间却含着淡淡愁绪,似是有些走神。而他身旁是那天的仙子,
鸾倾。他们见到我的面容的第一瞬间就僵住了。凰景钺连忙上前一步,眼中沁出血丝,
不敢相信地低声轻唤,“珍珠,是你吗?”而我则不着痕迹地避开,皱眉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