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午睡时间，他看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墙角，水珠不断从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
他好心把自己的小毯子递给她，却引来保育员惊恐的目光。
"那里没有人，程默！
别胡说八道！
"保育员颤抖的声音和迅速变得苍白的脸色，让他第一次明白，别人看不见他所看见的。
十三年过去了，程默己经学会了沉默。
他的名字就像一道咒语，提醒着他必须对所见保持缄默。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是老师特意安排的——自从他无意中提到前班主任王老师（"就是那个现在站在您身后的秃顶男人"）后，再也没有教师愿意让他坐在前排。
"程默，你的物理作业呢？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来。
程默低着头，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
他昨晚本来写完了，但那个总在他房间里晃悠的民国时期书生鬼非要"拜读"，结果作业本上莫名其妙多了几行毛笔写的批注。
他不得不全部重写，首到凌晨三点才睡。
"又没完成？
"张老师皱眉，"放学后留下来补。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程默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班级里的"***"们早就把他当成了最佳欺负对象——一个不会反抗的怪胎。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蜂拥而出。
程默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尽量拖延时间。
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却看见一个身影还留在座位上。
林小雨，上学期转学来的女生。
据说因为父亲酗酒家暴，她和母亲搬到了这个城市。
和程默一样，她也是班级里的边缘人物，只不过她被孤立的原因是身上偶尔会出现的淤青和永远过时的衣服。
"你的笔。
"林小雨递过来一支黑色水笔，那是程默上周丢的。
"谢谢。
"程默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个片段：黑暗的楼梯间，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高举皮带...他猛地缩回手，笔掉在地上。
林小雨疑惑地看着他，弯腰捡起笔再次递过来，这次刻意避免了接触。
"你...还好吗？
"她小声问。
程默点点头，把笔塞进书包。
他不敢告诉她自己看到了什么，就像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能看见教室角落里那个吊死的学生鬼魂，或者操场边上总在找自己断腿的抗战老兵。
"放学后...你要补作业对吧？
"林小雨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等你一起走。
"程默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要和他同行。
"不用了，"他最终说，"张老师很凶，可能会留很久。
""没关系。
"林小雨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那天傍晚，他们一起走出校门时，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程默注意到林小雨走路时总是贴着墙根，像是随时准备躲进阴影里。
"你住在哪个方向？
"程默问。
"城东的廉租房。
"林小雨指了指，"你呢？
""我住医院家属区，我妈是市医院的护士长。
""哇，那很厉害啊。
"林小雨真诚地说，"我妈是超市收银员。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别。
程默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林小雨瘦小的身影融入了下班的人流中。
他突然想起今天碰到她手时看到的画面，胸口一阵发闷。
回到家，程默发现母亲又值夜班。
餐桌上留着字条和钱，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冰箱里除了半盒牛奶和几个鸡蛋外空空如也。
他煮了碗泡面，端到自己房间吃。
那个民国书生鬼正飘在他的书架上"看"书——说是看，其实只是把脸贴在书页上，因为鬼魂无法真正翻动实体物品。
"《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高鹗续写，狗尾续貂！
"书生愤愤地说，"程公子，你该读读我写的《金陵梦》，那才是真正..."程默戴上耳机，调大音量，把鬼魂的唠叨隔绝在外。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鬼魂，大体分为几类：有像书生这样执著于生前未尽之事的；有像幼儿园那个溺死的小女孩一样懵懂茫然的；还有极少数充满恶意，以吓人为乐的。
他学会了区分哪些可以无视，哪些必须躲开。
深夜，程默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浑身滚烫。
他挣扎着爬起来找体温计，却一头栽倒在地。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书生鬼焦急地在他头顶盘旋，嘴里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再次睁开眼睛时，程默看到了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母亲疲惫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急性肺炎，40度高烧。
"母亲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不早说身体不舒服？
要不是邻居听见响声..."程默想说话，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母亲连忙扶他起来喝水。
"我请了三天假。
"母亲说，"你好好休息。
"程默点点头。
他知道母亲作为护士长工作有多忙，能请假陪他实属不易。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从未抱怨。
母亲去办手续时，程默打量起病房。
这是个双人间，但另一张床空着。
窗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背对着他看窗外。
程默起初以为是医生，首到那人转过身来——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白大褂下半透明地漂浮在空中。
又一个鬼魂。
程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装睡。
"你能看见我，对吧？
"老者的声音温和但坚定。
程默保持沉默，希望对方能知趣离开。
大多数鬼魂发现他拒绝交流后都会放弃。
"我是陈医生，曾在这家医院工作了西十年。
"老者飘到床边，"我注意你很久了，程默。
从你小时候起，每次来医院，你都能看见我们。
"程默猛地睁开眼睛："你...你认识我？
""当然。
"陈医生笑了，"你母亲刚来医院时还是个小护士，现在己经是护士长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程默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大多数鬼魂找我都是有求于人。
""聪明。
"陈医生点头，"确实有事相求。
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一个小女孩。
"他指向门外："三楼儿科病房有个七岁女孩，车祸后昏迷两周了。
她的魂魄迷失在医院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如果不尽快引导她回到身体，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程默皱眉："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能看见我们，也能被活着的人看见。
"陈医生解释道，"其他鬼魂无法与活人交流，但你可以。
女孩的父母需要知道怎么帮助她。
"程默摇头："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
没人相信我能看见鬼魂，只会把我当疯子。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相信。
"陈医生严肃地说，"那孩子的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