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绾在坠落中蜷缩成一团，祖父的烟袋锅硌在掌心，血珠顺着铜制烟嘴滴落。
她听见上方传来密集的抓挠声——那些婴尸正扒着井壁往下爬，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犹如千万只蟑螂在耳膜上奔窜。
"砰！
"后背撞上湿滑的岩壁，她顺着倾斜的井道滚进一滩血水里。
粘稠的液体裹着***的腥气灌入口鼻，林绾绾挣扎着抬头，幽蓝的磷光从井底深处渗出，映出九具悬空的青铜棺。
每具棺材都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锁链上挂满符纸，此刻正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叮！
"一柄锈刀擦着她脖颈钉入岩壁，刀柄缠着的红绸浸血后艳得刺目。
林绾绾猛回头，看见雾中浮着道人影——灰布衫下摆撕成碎条，腰间七把刀随步伐叮当作响。
灰影闪过，锈刀己被拔出。
男人甩了甩刀身的腐肉，刀刃擦过嫁衣残片时迸出火星。
林绾绾这才看清他的装束：灰布衫打满补丁，腰间七把刀形态各异，最下方悬着枚铜钱，刻着"赊命不赊债"五个小字。
"小姑娘，赊把刀不？
"男人咧嘴时露出虎牙，右眼却被黑布蒙着，"能斩鬼那种。
"林绾绾攥紧半截断铃后退，后背抵住井沿。
夜风掀起男人空荡的袖管，她瞳孔骤缩——那截小臂布满交错的刀疤，最新一道还在渗血，伤口竟拼成符咒形状。
"赊刀一脉早绝迹六十载。
"她指尖扣住袖中匕首，"你是人是傀？
"男人忽然抬脚踢飞腐尸。
尸身撞上井壁，尘土簌簌剥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正"字，最深的划痕浸着黑血，数下来竟有九百九十九划。
"陆九川，赊刀第三十七代传人。
"他扯开蒙眼布，黑布下根本不是眼睛，而是嵌在眼眶里的青铜刀币，最骇人的是没有瞳仁，只有枚青铜刀币嵌在眼眶，方孔里渗出黑血，顺着颧骨凝成冰晶"至于赊刀人算不算人……"他猛地贴近，林绾绾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草药苦香。
她突然发现陆九川的体温异常冰冷，脖颈处隐约可见青黑色血管，像蛛网般向心脏蔓延。
"你中了尸毒。
"她脱口而出。
陆九川怔了怔，突然大笑。
笑声惊起岗上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中，他腕间刀疤突然裂开，爬出条蜈蚣状的蛊虫。
那虫子顺着刀刃游走，所过之处锈迹剥落，露出刃口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是‘问命蛊’。
"他弹开蛊虫，虫子落地化作青烟，"赊刀人的规矩——接单前得先问价。
"烟雾凝成鬼面，首扑林绾绾眉心。
青铜铃残片突然发烫。
林绾绾偏头躲过鬼面，烟影擦过耳垂的瞬间，她听见无数凄厉哭嚎——"江家要新娘！
""地脉眼归位！
""三日……只剩三日……"陆九川突然掐住她下巴，独眼里的刀笔疯狂旋转："你身上有尸香，活不过三日。
"他指尖划过她锁骨处的龙纹，那里正渗出黑血，"除非……"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九具青铜棺正在剧烈晃动，最左侧那具棺材的锁链己然断裂，棺盖被顶起半寸，粘稠的黑雾像触手般向外探伸。
"除非什么？
"林绾绾挣开他的手，袖中匕首抵住他咽喉。
陆九川不躲不避，刀逼瞳孔缩成针尖："除非你赊我的刀。
"他反手抽出腰间最短的刀，刃口缺了半截，却泛着血光，"这把‘断姻缘’，专斩阴婚契——代价是你的罗盘。
"林绾绾心头一跳。
祖父临终前死死攥着罗盘，反复叮嘱"宁碎勿予"。
此刻罗盘正在她怀中发烫，磁针指向陆九川心口疯狂跳动。
"赊刀人取价，向来要命。
"她匕首下压，在他颈间划出血线，"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九川突然握住她执刀的手。
掌心相触的刹那，林绾绾看见幻象——暴雨倾盆的乱葬岗，少年跪在坟前，用缺口的刀一点点刨开棺木。
棺中女尸面容鲜活，腕上金镯刻着"江"字。
少年割开手腕将血滴入女尸口中，嘶声笑道："江家要新娘？
我偏要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幻象碎裂。
林绾绾猛地抽回手，匕首"当啷"落地。
陆九川颈间的血珠滚落，渗入土壤竟开出妖异的红花。
他舔去血迹，笑得邪气："现在信了？
我要的从来不是罗盘。
"井底黑雾突然暴涌，化作巨手抓向二人。
陆九川拽住林绾绾跃上枯树，七把刀同时出鞘钉入树干，摆成北斗阵。
黑雾撞上刀阵的刹那，锈迹斑斑的刀刃突然浮现血色脉络，像血管般搏动。
"看好了——"陆九川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断姻缘"刀身，"这才是赊刀术！
"刀光如血月乍破。
黑雾巨手被斩成两截，断口处爬出无数蛊虫，眨眼间将残雾啃食殆尽。
林绾绾突然捂住心口——锁骨处的龙纹正在灼烧，与刀光产生诡异的共鸣。
"你到底是……"质问被井底的异变打断。
九具青铜棺同时炸开，棺中飞出密密麻麻的纸人，每个都贴着生辰八字。
陆九川脸色骤变，扯下腰间铜钱掷向空中："江家好手段！
竟用‘替死傀’瞒天过海六十年！
"铜钱在空中炸成金粉，纸人沾粉即燃。
火光中，林绾绾看清最近那张纸人的脸——赫然是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怀中的罗盘突然飞出，悬浮在燃烧的纸人上方。
磁针迸出电弧，将纸灰吸成旋涡。
旋涡中心渐渐浮现一幅星图，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标着血红的"江"字。
陆九川突然大笑，笑得眼眶渗出血泪："原来如此！
江家用你林家血脉养地脉眼，我们赊刀人不过是他们借刀杀人的棋子！
"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相同的星图，"六十年前我赊出去的命，今日该收利息了。
"林绾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跳出枯井。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陆九川将"断姻缘"塞进她手中："握紧了，这把刀饮过江家人的血——包括你祖父。
"井壁在急速变换中扭曲成旋涡，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陆九川被血光吞没的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