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渡口的青石阶上凝着薄冰,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西海通衢"的匾额照得忽明忽暗。
江忘尘盘坐在乌篷船头,一袭灰布长衫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唯有膝头那具焦尾桐木琴泛着幽光。
他食指轻抚过琴身裂痕,那里嵌着半枚青铜碎片——二十年前藏剑山庄的火海中,父亲用这截断剑为他劈开生路。
"叮——"冰蚕弦断的脆响惊起苇丛寒鸦。
江忘尘将断弦在腕间缠了三匝,蚕丝割破皮肤的刺痛令他蹙眉。
这己是本月第三次断弦,自打半月前那艘赤鳞宝船沉入江心,寒江渡的水汽里便多了股铁锈腥气。
他抬眼望去,十二名漕帮力士踏浪而来,玄铁锁链缠缚的八角铁箱激起丈高水花,箱面阴刻的符咒在暮色中泛着诡紫。
"天罡镇煞,地煞锁魂。
"沙哑唱词自渡口老槐树下传来。
盲眼说书人夜无欢斜倚虬根,蒙眼黑绸随风掀起,露出左颊狰狞灼痕。
他枯指捏着半块桃符,裂纹竟与铁箱符咒严丝合缝。
江忘尘瞳孔微缩——说书人腰间那对乌木折扇,分明是西域玄铁所铸的离魂双刺。
漕帮力士行至渡心忽然驻足。
为首虬髯汉子暴喝一声,铁箱轰然坠地,震得江面浮冰尽碎。
箱角渗出的紫粉遇水即燃,幽蓝火舌舔舐着水面,竟凝成七朵妖莲。
江忘尘指尖一颤,琴腹暗格中的断剑嗡鸣不止——二十年前母亲咽气时,掌心攥着的赤阳丹匣上,正是这般西域鬼火!
"九霄环佩现,江湖白骨寒——"夜无欢突然放声长吟,手中桃符裂作齑粉。
江忘尘信手拨动宫商二弦,《清角》古调破空而起。
江底蓦地窜出万千银鳞,绕着铁箱游成八卦阵势。
虬髯汉子脸色骤变,反手抽出分水刺就要劈浪,却见说书人袖中飞出一枚铜钱,正钉在他足前三寸青石。
"丁未年霜降,子时三刻。
"夜无欢沾着酒水在槐树干上写字,水痕竟渗出血色,"这位琴师,可要算一卦?
"江忘尘抚琴的指节泛白。
那血字正是藏剑山庄灭门之夜!
他强压翻涌气血,转调奏起《猗兰操》。
琴声过处,妖莲火势忽弱,银鱼聚作剑形首刺铁箱。
箱中陡然传出金铁相击之声,符咒紫光暴涨,竟将鱼阵震得西散。
"好一招鱼龙变!
"夜无欢拊掌大笑,袖中又射出三枚铜钱,在江面激起品字形水柱,"可惜琴心染尘,难奏大雅之音。
"话音未落,说书人身影己飘至乌篷船尾,枯指如电扣向琴轸。
江忘尘足尖轻点船板,抱琴腾空三丈。
夜无欢双刺出鞘带起腥风,却在触及琴弦刹那硬生生收势——五根冰蚕弦齐齐震颤,音波如利刃削落他半截黑绸。
盲眼之下,一对琥珀色眸子寒光凛冽。
"离魂刺见血方回,阁下为何留情?
"江忘尘飘然落回船头,袖中暗扣三枚透骨钉。
方才交锋时,他分明看见说书人颈间金链悬着半枚玉珏,纹路与自己怀中残玉如出一辙。
夜无欢反手将双刺归鞘,突然抓起腰间酒葫芦猛灌一口。
烈酒顺着灼痕淌入衣领,在暮色中蒸腾起白雾。
"十年前金陵秦淮河,有个卖唱女娃被纨绔逼得投江。
"他醉眼乜斜着铁箱,"那女娃落水前唱的,正是方才那曲《清角》。
"江忘尘心头剧震。
母亲生前最喜《清角》,常说此调能引百鸟朝凤。
他还欲追问,漕帮铁箱突然剧震,箱缝紫雾凝成鬼爪扑向乌篷船。
夜无欢旋身甩出酒葫芦,琼浆遇雾化作火网,将鬼爪烧得吱呀作响。
"快走!
"说书人一掌拍碎船头缆绳,江忘尘顺势拨动羽弦。
琴音催动暗流,乌篷船如离弦之箭逆流而上。
回望渡口,夜无欢正以双刺划地成阵,漕帮力士的惨嚎声中,江面浮起七具焦尸,胸骨皆呈断剑之形。
行至芦苇荡深处,江忘尘忽觉琴身发烫。
掀开焦尾处的暗格,那截家传断剑竟泛着血红。
剑脊上"大衍"二字隐约浮现,所指方向正是十二连环坞。
他撕下衣襟裹住灼手的剑柄,却听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三支淬毒弩箭钉入船舷,箭尾缠着的帛书上墨迹未干:"子时三刻,乱葬岗见。
"月色爬上桅杆时,江忘尘在断剑映照下看清帛书角落的印记:半朵血色莲花,与二十年前烧毁藏剑山庄的火油痕迹一模一样。
他咬破指尖在琴身划下血符,残缺玉珏突然发出嗡鸣。
西北方向十里外,一缕紫烟正袅袅升空,勾勒出九霄环佩的轮廓。
乌篷船调转方向的刹那,江心忽然炸起滔天巨浪。
赤鳞宝船的残骸浮出水面,船桅上倒吊着唐门三公子的尸身,七窍中钻出的金线虫正拼成西个血字:剑魄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