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策马立在三江口北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那道新添的裂痕——这是三日前剿灭严白虎残部时,那个独眼山越首领垂死反扑留下的印记。
"主公,许贡门客的藏身地己经确认。
"韩当的声音混着江风送来,老将军的鳞甲下隐约透出药膏气味。
三日前那场夜袭,他替孙策挡下的毒箭让整个医营忙到五更。
孙策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江心沙洲:"韩老将军觉得,刺客为何选在此处?
"韩当的呼吸滞了滞。
他自然知晓这三江口的厉害,上游来的商船要在此分赴建康、京口、芜湖三地,江底暗礁密布,连最老练的艄公都要焚香祭拜江神才敢过峡。
"报——!
"斥候的嘶吼突然撕裂江风。
十二匹快马从不同方向奔来,马上骑士皆背插三根染成赭红的雉鸡翎——这是最紧急的军情标识。
孙策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认出了为首者正是半月前派往广陵的密探,那人玄色劲装上凝结着大片黑紫色血渍,显然经历过惨烈厮杀。
"广陵太守陈登..."斥候滚鞍下马时几乎踉跄跌倒,"三日前突然封锁全城,我们的暗桩被拔了七个!
"江风突然变得粘稠,孙策感觉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他猛地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丹阳郡治所宛陵所在。
舅舅吴景上月才从那里运来二十船新稻,说是要充实秣陵粮仓......"韩当!
"孙策的暴喝惊起飞鸟,"即刻传令周瑜,鄱阳水军全部换成走舸!
"古锭刀锵然出鞘,刀锋所指处正是江对岸某座灰扑扑的坞堡,"其余人等随我来!
"马蹄声如惊雷碾过江岸。
孙策伏在马背上,耳畔呼啸的风声中混杂着记忆碎片——母亲今晨突然送来的赤豆羹,吴景使者衣袖间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还有那个被灭口的山越俘虏临终前吐出的"广陵"二字。
三百轻骑刚冲进芦苇荡,异变陡生。
十二道黑影从不同方位暴起,淬毒弩箭织成死亡罗网。
孙策的白马惨嘶着人立而起,三支弩箭擦着铁护颈没入马鞍。
他顺势滚落,古锭刀横扫间斩断两双扑来的马腿。
"护住主公!
"韩当的环首刀架住三把劈来的利刃,火星迸溅中,老将军的左臂被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孙策却突然嗅到某种刺鼻气味,他瞳孔骤缩——刺客的刀刃上竟都涂着硫磺粉!
"撤!
"孙策暴喝声未落,十二支火把己从不同方向掷入芦苇丛。
沾满火油的芦花轰然爆燃,硫磺线引燃的青烟瞬间封住所有退路。
热浪中,孙策看到刺客首领嘴角扭曲的笑意,那人的口型分明在说:"孙仲谋敬上"。
烈焰吞没视野的刹那,江对岸突然传来震天战鼓。
周瑜的赤马舟撕开江雾,八百江东健儿手持包铁木盾结成龟甲阵。
箭雨从江心沙洲后倾泻而出,精准钉入刺客们的咽喉。
"伯符!
"周瑜的喊声穿透火墙。
孙策浑身浴火冲出火场,手中还提着刺客首领血淋淋的头颅。
他甩了甩烧焦的鬓发,将头颅掷向江边礁石:"看看这个。
"周瑜用剑尖挑开刺客衣襟,露出内衬上暗绣的吴侯府纹样,脸色瞬间铁青:"二公子他......""仲谋没这个胆子。
"孙策扯下烧烂的披风,露出后背新愈的箭疮,"但有人希望我们兄弟阋墙。
"他忽然冷笑,从刺客腰带夹层抽出一卷浸血的绢帛,"认得这个印鉴吗?
"月光照亮绢帛末端的龟钮金印,周瑜倒吸冷气:"这是许昌尚书台用的......"话未说完,东南方向突然升起三道血色狼烟。
那是秣陵城遇袭的讯号,孙策却放声大笑:"果然动了!
公瑾,你的轻骑借我一用!
"当夜子时,吴郡通往广陵的官道上,三十辆牛车在夜色中吱呀前行。
吴景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第六次掀开车帘张望。
押车的私兵都是他从丹阳带出的精锐,但右眼皮从傍晚就开始狂跳。
"还有多久到渡口?
"他哑声问车夫。
"禀大人,过了前面......"利箭破空声打断回答。
吴景只觉车身剧震,拉车的黄牛发出濒死哀鸣轰然倒地。
他滚出车厢时,正看见八百玄甲骑兵如恶鬼般从林间涌出,为首者白袍银枪,不是周瑜又是何人?
"周郎这是何意?
"吴景强作镇定,"本官奉吴侯之命押送军粮......"银枪挑飞车帘的瞬间,吴景的血液几乎凝固。
车厢底层赫然是五十具精铁锻制的曹军制式弩机,弩臂上"官渡督造"的铭文在火把下无所遁形。
"吴太守好算计。
"孙策的声音从树梢传来。
他像猎豹般轻盈落地,古锭刀还滴着守渡口曹军的血,"用我的粮船运曹贼的军械,用我的弟弟当幌子,用我的舅舅当死士——"刀光如雪,吴景的幞头应声而裂。
这位丹阳太守终于崩溃嘶吼:"是陈元龙逼我的!
他说只要除了你,就表奏天子封仲谋为扬州牧......""所以你就把巢湖防务图卖给张辽?
"孙策的刀尖抵上吴景咽喉,"你可知曹军斥候己经摸到牛渚矶?
"寒光闪过时,吴景最后的视野里是漫天星斗。
他听见孙策冰冷的声音随风飘散:"母亲,这次孩儿真的护不住吴氏了......"次日黎明,三百颗头颅悬挂在秣陵十二座城门。
***罪状上按着孙氏家主印,其中最触目惊心的一条是:丹阳太守吴景私开盐铁之禁,暗输精铁予曹贼铸箭三百万支。
城楼阴影里,十五岁的孙权攥紧袖中密信。
那是今晨从许昌来的鸽书,素绢上只有八个字:兄若殁,卿为江东主。
少年颤抖着将绢帛塞入口中,咸腥的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而在长江北岸,曹操将八百里加急文书掷入火盆:"好个孙伯符,倒是孤小瞧他了。
"跳动的火焰映亮他眼底的阴鸷,"传令于禁,把那个叫左慈的方士放回江东。
"江风裹着灰烬盘旋而上,掠过正在扩建的江东船坞。
甘宁嚼着草茎蹲在新建的斗舰桅杆上,望着江心穿梭如梭的走舸,突然对身侧的老船工咧嘴一笑:"这江东的天,怕是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