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卿安明明是一个武将,却安了个文雅极致的名字。苏映,我这辈子全栽你手里了。
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薄红。我眉眼弯弯,忍不住捏捏少年的脸,好啊,我会对你负责的。
可心头总是没来由的心慌,似是忘了些什么事。1皇宫内传来的圣旨降于苏府。
我看着白雪落入爹娘鬓边的白发,闭眼颤声接过新帝圣旨。臣女,谢主隆恩。
等到宣旨宫人退去,我依旧跪在地上。直到门外的马蹄声传来,看到风尘仆仆的贺卿安。
爹娘也叹声离去,留于空地。时景。我慌乱地抓住贺卿安的衣袖,我不想去。
我的内心从没有如此抗拒过某件事,甚至是无法压下的厌恶。贺卿安也紧紧抱住我,
声音中压着薄怒,阿月,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什么圣旨,昔日情分晏桁从未相顾,
我们去浪迹天涯!2开春时节,柳树抽芽,流水潺潺绕岸堤。
面前冷冽如冰的男人直直逼视,我连连后退。映儿,你们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朕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晏珩墨眸深沉,语气凛然。阿月!听到身后的呼喊,
我来不及深究,就将手中物体砸向晏珩。晏珩看出我意图,径直打落竹篮,揽下我。上。
正挣扎的我听见晏珩的下令,忍不住向贺卿安望去。数十影卫窜向贺卿安。我手上用力,
甚至指尖都有了血肉的填充,可腰间似铁,怎么也掰不开。放开我!我自知无望,
只乞求贺卿安能全身而退。时景,你快走!晏珩冷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诱拐宫妃,
岂能放过。我愤恨回头,对上晏珩深沉如墨的黑眸,我不是你的宫妃!
布帛被划破的声音极其刺耳。嗯哼?映儿,你大可再说,只是……说着,
眼神落在远处狼狈闪躲的人身上。住手!那是贺卿安啊!那可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挚友!
我感受到腰间的手骤然缩紧,低沉嗓音压抑着怒气,是,他是我们的挚友,
朕可以容忍他的犯错,可是只有这件事绝不退让!3我看着被风吹拂而过的小花,
接过飘落的花瓣,终究还是进了这座牢笼。晏珩娶我之日,亦是贺卿安踏出监牢之时,
只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京城中神威大将军和云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奉旨戍边。
海清河晏的盛世,戍边倒也成了变相流放。苏太傅告老归乡,未至暮年便卸甲归田,
而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让步了。娘娘,烈日当空,酷暑燥热恐危凤体。
我看了眼身旁侍奉自己三个月的秋意,点点头。自从出了逃婚,身边侍奉之人,
全是晏珩的眼线。只是不想此处居然碰到了歆妃。明妃妹妹也在此处赏花啊。
歆妃明艳绝伦的脸上却带着嘲弄,是在睹物思人吧。我揉捏着手中紫藤萝的花瓣,
逃婚一事仅在世家之中流传,皆知太傅嫡女喜欢一个少年将军,大婚当晚气走了陛下。
呵呵,昔日龌龊不足夸,错把恩宠作芒刺,是妹妹的不对。我不愿落了把柄,
只是淡淡应答。歆妃向前几步,眼神复杂,手中绢帕紧攥。那是不是还得夸赞明妃你?
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甚至……不想皇帝此时出现,堪堪止住话头。臣妾参见陛下。
歆妃眼底闪过不虞,可恰当好的行礼掩盖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我本欲行礼,
没成想直接被来人扣进怀里。原来明妃在这儿啊,可害得朕好找。晏珩微微上扬的语气,
带着笑意,显然心情不错,错把恩宠作芒刺?
被结结实实压在怀中的我根本看不到晏珩的表情,
倒是错过了晏珩意欲杀人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歆妃。歆妃也不怕,寻了个由头便退下了。
晏珩旁若无人般将我拥入怀里,蹭在我脖颈处。映儿,我好想你,你都不想我吗?
晏珩带着委屈,可怜兮兮的。我知道这是他一贯的路数,他吃准了我吃软不吃硬,
而且他不屑于重压,唯有这一点还保留他年少在我印象中的温柔。不想,
臣妾只是有些许疲累。我任由他蹭我,我自是岿然不动。
贺卿安和苏府的命还握在他的手里,不能做的太难看,还好晏珩也没有强迫于自己。
晏珩轻啄颈间,哑声道,朕正好也有些乏了。我立马抓住晏珩玩弄腰带的手,
臣妾突然不想了,臣妾要用膳。晏珩抬头,墨眸沉沉倒映着我的容颜,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准许时,他却像发现什么宝一样。低沉嗓音含混着笑意,好。
恍若少年调笑,蓦地和如墨的记忆要重合一般,可却如水坠地转瞬即逝。
4看着桌上的珍馐美味,佳肴美酒,索然无味,甚至没有河边偶然抓的一条鱼好吃。
晏珩看出我的失神,为我夹菜的动作微顿。映儿,可不要一再挑衅我的耐心。我敛神,
轻轻将自己挑好的鱼肉推过去。晏珩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在朝堂之上雷厉风行的帝王,
现在反倒被一块鱼肉弄得一愣,一瞬后又转为惊喜,
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自己根本不喜欢鱼肉。…映儿!话音未落,
门外倒先响起娇俏的声音。皇上~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害得我好等~
贵妃贺乔径直越过自己,欲歪倒在晏珩的怀里,却被不着痕迹地避过,讪讪落座于旁,
半晌才状似不经意瞥见自己。哎呀,明妃妹妹原来也在这儿啊,那正好一同用膳。
话语中的挤兑,我也见怪不怪,轻声应下。期间贵妃不时提起边疆处处苦寒,
晏珩也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我知道她想仗着帝宠把贺卿安捞回京城。可晏珩依旧不松口,
自己也不能贸然出言,先前自己的经历只会让晏桁更加防备,自己也只得选择装聋作哑。
5二人目送晏珩离去的背影。只是晏珩刚不见,贵妃的温柔假面就挂不住了。呵,
还以为情深意笃,原来是想方设法勾引陛下。我敛下眉眼,恭顺的听着贵妃的训斥。
她尚不知我倾心的是她的弟弟,只知弟弟被送去戍边。太傅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倒霉,
逃婚被抓没被满门抄斩算是陛下心慈。说完,冷嗤一声离去。微微欠身,
宽大的宫袖下是紧握的双拳。想起鬓边霜白的爹娘,心中苦涩再也无法压抑,
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当日逃婚计划,爹娘是知晓的。面对爹爹的劝阻,娘亲甚至斡旋其中。
弃月若是嫁于皇帝,其中情分又能相知相许到何时,情爱对于帝王来说,最是不值一提。
贺家小将军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必然比那好上千万。你之仕途不就是为了女儿,
你我皆知皇家最是无情,又何必推女儿入了那火坑。何况先皇临终托孤,
也不会多为难你我。左右衡量之下,爹爹终是松口,可却……罢了罢了。深吸一口气,
咽下喉头梗塞。6只不过次日,就传来歆妃禁足之事。我扫了眼秋意,并未多说什么。
后宫无后,贵妃掌权,自然大小之事也是落在了贵妃身上。自那一句错把恩宠作芒刺之后,
晏珩便时不时来找自己,甚至赏赐也如流水般送入宫内。
想来不过是晏珩让自己心甘情愿困在这深宫别院的手段而已。娘娘,今夜中秋,
秋月宴当真不去吗?秋意有些纠结,小脸都皱成一团。我闲适地翻过一页,
近来晏珩行动着实招摇,帝王荣宠胜似催命毒药,怕是要低调些了。就说臣妾身体抱恙,
怕过了病气给各位贵人。秋意拗不过只得应下。一如往常入夜上榻,最后看了眼窗外圆月,
澄黄如许,心却不由飘远。爹娘重回扬州,一时不会被晏珩下手。只是时景还好吗?
也不知在边疆习惯吗?身体如何?可…此生又还能见几次?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看着孤零零跳动的灯烛,秋意。侍候门外的秋意立马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我记得还有一壶桃花酒吧。秋意会意,麻溜的备好酒盏和小菜置于月色下。举杯独酌,
与月对饮,醉至兴起,不禁顺势说出记忆中那诗句。秋风解晚意,与酒诉衷肠。
只是这诗作法莫名让人有些熟悉,却抓不住缘由。正苦思冥想时,
就连身后何时来人都不曾知晓。直至撞上,我才愣愣回过身,酒性上头看不真切。
可莹白月色照人温柔,气质如松也平白多了些疏朗。淮……止?秋意立于一旁,
本想上前扶住摇摆的我,不想被晏珩捷足先登。晏珩揽腰的手一顿,眼眸柔柔,嗯,是我。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有些快,脑中迟钝感觉不对,又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
只当少时都依自己的淮止,淮止你真可恶啊!说着,就掐上了晏珩的两颊,往上一撞。
倒是还了自己一片清明。嘶——嘶——晏珩揉着稍疼的鼻梁,制止上前的宦官。
而我也是抱着撞疼的额头揉搓着,看着四周慌张的宫人,理智回笼,此非昔日晏桁,陛下!
自己刚刚简直疯了!晏珩凤眸微眯,倒不知自己的明妃如此讨厌朕,朕可恶?
可恶朕拆了映儿的好姻缘?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我赶忙跪下,陛下恕罪,
臣妾是酒后失言断不可信。晏珩俯下身,迫使我仰头,到底是酒后失言还是醉后真情,
只怕是明妃自己知晓吧。对上晏珩深沉的墨眸,
里面的恼怒和阴沉可能才是属于他真正的性格吧。我慌忙垂首认错。今夜,朕宿朝华宫。
我一愣,而后想起后宫无后,今夜可随君王意,只感觉懊悔不已。陛下,臣妾身体抱恙,
唯恐渡了病气给陛下。晏珩的眼神冰冷,可里面分明有怨。7偌大宫殿,
唯有二人呼吸交缠声音。我动了动被禁锢的双臂,却被箍得更紧。映儿,
你再乱动朕可不保证你还能完完整整躺在身边。耳畔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警告。
我不再乱动,可看着晃动的灯烛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自从秋月宴之后,
晏珩便鲜少来寻自己了。我也落得清净,不过宫内人人惯会捧高踩低,都传我彻底惹怒圣心,
被弃于朝华宫,连带平日吃穿用度也是低了不少。不过我也乐得自在。
在此之前居然还见到了歆妃一面。苏映,你也真是可怜。连自己什么境地都不清楚。
我还想多问些什么,可好不容易支开的秋意已经回来,只能匆匆作罢。
邹颂颖乃户部侍郎嫡女,其兄邹颂翊在神威大将军部下任职,
自己压根没有关于她的任何关系。宫中女子,又有多少是自由的。
可闭门谢客也不能躲过一年一次的冬宫宴。看着宫中华彩,宫人都来去匆匆喜色溢于言表,
今夜也是少有的喜庆。我敛眉入座,这才有时间寻那一直黏在身上的滚烫视线。
视线自空中交汇,复而错开。期间丝竹奏乐声,觥筹交错皆不入耳。
我的一举一动也落在了上面之人的眼里。贺小将军年岁渐长,也不知何时成婚?
高坐龙椅之上的人状似随意一问。我心中震颤,蓦然抬头,撞进晏珩玩味的目光之中,
手中酒杯不禁悄然捏紧。现今提贺卿安成婚一事……他绝对是故意的!臣之心悦,暂难表。
在场的人都不禁冷汗涔涔,谁人不知明妃当年与小将军私奔于百里外被生擒,如今再提,
谁也摸不清阴晴不定的年轻帝王想要做什么。长公主起身作揖,仍不卑不亢,陛下,
时景年岁尚微,现戍边也不愿辜负了他人。骤然感觉身上视线似乎多了一道,
含着刀锋锐利似是千钧力道。晏珩冷笑一声,是吗?倒是一旁的贵妃笑着解围,
陛下心善,可臣弟已得戍边,何来女子心悦。当年贵妃先行入宫,此事乃之后发生,
贺卿安没被重罚,可能也是因着贵妃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晏珩应下,顺了贵妃意错开这事。
我装作不胜酒力,出了宫殿,就连秋意也不知何去。只是往日秋意都不曾离我半步,摇摇头,
晃掉多余的想法。每日活在监视之下,自己压根得不到丝毫喘息自由的机会,
如今得来的闲暇独处也是难得。9独坐凭栏,高墙下的树影映着白雪,
折射着属于月亮的光辉。阿月!身后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有些迟疑,
脑袋蓦然浮现歆妃的话。骗人骗己,别到时候自己也赔进去了。我拍散脑中疑惑,
贺卿安对我的情谊做不得假。来人青衫大氅,衬得人芝兰玉树。再见旧人,恍了心神。
时……胸腔的跳动震声如雷,多想抚上少年清俊的面庞,可时过境迁,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贺小将军。贺卿安一愣,满脸不可置信,颤声靠近,阿月。
冷冽寒风吹醒了我的理智,这不是个相见的好时机。晏珩还在宴上。
贺小将军来此是何要事?贺卿安的悲伤满溢,刺痛我的眼,
我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贺小将军如若无事,本宫便先行离去了,
毕竟陛下尚在宫宴。我隐晦提及晏珩,可贺卿安似乎被惹恼了,居然上前箍住我。阿月,
求你了,不要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我,我真的…真的很想你。耳边哽咽之声,
一时让我忘了反抗。我承认,他总是能轻而易举抓住自己的软肋,与相爱之人再相逢,
纵然冷心冷情也难抵相见之欢。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望向那澄澈的眼睛,
里面糅杂着痛苦和不甘,苦笑一声,好。贺卿安骤然握上双肩,睫羽还坠着泪意。
阿月,我带你离……我眼神有一瞬的慌乱,急急摁住贺卿安的唇。
我不知道这一刻能拥有多久,我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能再拥有,我只知道,当下他就在我身边。
明知这是蜜糖砒霜,我却甘之如饴。但我不能再害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