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格,每格三寸见方,黄杨木抽屉面刻着蝇头小楷。
这是父亲当年请扬州雕版匠特制的“百眼柜”,说是按周天星宿排布——虽然在她看来,这些密密麻麻的小格子更像是蜂巢。
“蝉姐姐,苦……”五岁的冬卿趴在榆木长案上,鼻尖几乎要蹭到药碗里赭色的汤剂。
青蝉食指竖在唇前,眼角瞥向屏风后的账房。
老先生的算盘珠子正响得绵密,该是在核对上月的川贝损耗。
她迅速从袖袋摸出油纸包,捻起一片甘草片塞进弟弟嘴里。
“含住,别嚼出声。”
她压低嗓子,拇指蹭掉冬卿嘴角的黄连渣。
“蝉姑娘,”账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当归尾该入哪格?”
青蝉后颈一紧。
她早该知道这老狐狸在试她——当归尾性急走窜,按规矩要单独收在东北角的“箕宿”位。
可她昨日分明看见学徒把新到的货塞进了“斗宿”格。
“《雷公炮炙论》说‘尾须离火’,当入丙寅位。”
她故意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但眼下春分刚过,箕宿主风,不如暂存巽位祛燥。”
账房从玳瑁眼镜上方盯了她三息,忽然笑了:“倒是比你爹活泛。”
等算盘声重新响起,青蝉才摸向腰间的铜钥匙。
这是去年腊月替账房誊写《本草经集注》时偷拓的模子,能开第七排以下的低层药屉。
“蝉姐姐,还要苦多久呀?”
冬卿用艾绒团蘸着药汤在案上画圈,黄连的苦气混着艾香漫开来。
“等我把‘地榆’格第三层的甘草换完。”
她蹲身拉开“井宿”格,忽然愣住——本该装满甘草片的抽屉里,躺着几根暗红的刺五加皮。
“先生!”
青蝉攥着刺五加皮冲到账房跟前,“地榆格里混进了血虚禁药!”
账房扫了一眼药材,却转头看向东北角最高处的格子:“你既认得刺五加,可晓得第三十六格为何常年挂锁?”
青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格子的铜牌比其他更亮些,像是常被摩挲,但“空青”二字己经蒙了层灰。
“《千金方》载空青可治目盲,但扬州地气阴湿,久存恐生戾气。”
她故意往玄学说。
账房却用烟杆敲了敲青蝉手里的刺五加:“有些药不是性味有毒,是沾了不该沾的人命。”
子时打更声传来时,青蝉终于撬开了“翼宿”格的暗屉。
这里藏着给小儿镇惊的野蜂蜜,她舀了半匙化在弟弟的药汤里。
“明日该学脉诀了。”
账房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蜜罐。
“先生!
我……”“蜂蜜止咳,甘草润喉,倒比某些开虎狼方的强。”
老头掀开“房宿”格,取出包好的川贝枇杷膏扔过来,“下次要换药,记得把黄连渣收干净。”
冬卿忽然指着账房腰间大笑:“爷爷的钥匙串少了个小月亮!”
青蝉这才发现,那串从不离身的黄铜钥匙里,少了刻着星芒纹的第三十六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