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蜷缩在电竞椅里,看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凌晨三点十七分。直播间人数显示为3,
大概都是些挂着机睡觉的水友。耳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
手指机械地操作着游戏角色在雪原上奔跑,屏幕蓝光映得手腕上的旧疤发青。
忽然有组队邀请弹出来,ID叫"松子糖"的玩家顶着朵像素小花在我面前蹦跳。
这已经是本周第七次了。"别跟着我。"我敲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
"我要单刷副本。"对方发来委屈的表情包:"可是暴风雪要来了呀,两个人能共用暖石。
"游戏里的北风正在卷起细碎的雪粒,远处传来冰层开裂的闷响。
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母亲改嫁前夜把最后一件毛衣塞进行李箱,
拉链咬合的声音和此刻的游戏音效微妙重叠。按下同意键的瞬间,
直播间突然涌入几十个观众。弹幕开始滚动:[松子家军空降!
][捕捉深夜撒糖现场][松子哥又在捡流浪小猫了]我皱眉关掉弹幕助手。
游戏里的白衣剑客已经掏出一把像素向日葵,亦步亦趋跟在我的刺客身后。风雪愈烈时,
他真的把暖石分给我一半,两个游戏角色在苍茫雪地里缩成小小的光点。"要不要开麦?
"他忽然打字,"你键盘声很好听,像雨打在铁皮屋顶。"我下意识摸向颈侧的疤痕。
去年生日父亲醉醺醺砸碎的酒瓶,玻璃碴在皮肤上犁出的沟壑。耳麦被猛地拽下来,
黑暗中只剩下主机箱嗡嗡的震动。第二天傍晚收到平台私信:"昨天吓到你了?抱歉啊,
但你的操作真的厉害!下周线下玩家见面会要不要组队?"附件是张阳光灿烂的笑脸表情。
我盯着屏幕上反光的自己。苍白的脸,漆黑眼圈,嘴角天生向下撇着。
记事本里还躺着姑姑昨天发来的消息:"你爸又进医院了,这次是胃出血。雾雾啊,
毕竟血浓于水......"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良久,最后回复:"见面可以,
但别指望我笑。"暴雨砸在会展中心玻璃穹顶上的时候,我正躲在消防通道里抽烟。
潮湿的水汽顺着安全门缝隙爬进来,缠绕着脚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直播间特别关注的提示音——是"松子糖"开播了。"大家看这个暴雨!
"清朗的男声混着雨声传来,"我好像看到要等的人了,但是......"镜头突然翻转,
一捧沾着水珠的向日葵闯入画面,"她会不会觉得带花很傻?"我呛了口烟。
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看见广场上有人抱着花束在雨中蹦跳。他白T恤湿透了贴在背上,
却把向日葵护在怀里,像护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十二岁生日的暴雨夜,
我在关了灯的游乐场等到浑身冰凉。此刻隔着十年时光,却有人举着向日葵站在雨里,
固执地要证明等待会有回音。烟头在掌心烫出红痕。我拉开门冲进雨幕,积水溅湿了裤脚。
他在雨中睁大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我偷偷喂过的那只大学城流浪猫。"林雾?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眼角皱起小波纹,"我是苏漾。要......阿嚏!
"我脱下牛仔外套丢过去,布料上的雨水却比他头发滴得还急。他手忙脚乱接住衣服,
怀里的向日葵被雨打得东倒西歪。我突然发现那些金黄花瓣上,
每一片都用荧光笔写着小小的"Hello"。2雨幕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苏漾抱着那捧湿漉漉的向日葵,发梢不断往下淌水,却执意把外套撑在我们头顶。
雨水在牛仔布上敲出细密的鼓点,他身上的青柠香混着水汽漫过来,
让我想起游戏里那个总爱往补给箱塞薄荷糖的剑客。"去那边!"他指向街角的便利店,
奔跑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帆布鞋。感应门打开的瞬间,暖气裹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对着收银台后的阿姨笑得眉眼弯弯:"麻烦两条干毛巾,再要两杯热可可。
"我站在货架阴影里擦拭头发,透过商品缝隙看他掏遍所有口袋。先是摸出个游戏角色挂件,
又掉出几颗水果糖,最后翻出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他耳尖泛红的模样,
和直播间里那个操作犀利的榜一大神判若两人。"其实我带了伞。
"我从背包侧袋抽出折叠伞,"但刚才看到你在雨里..."话没说完就被喷嚏打断。
他立刻把热可可塞进我手里,杯壁上画着笨拙的笑脸,糖浆在奶油旋涡里写了个"Hi"。
玻璃窗外的天色暗得像泼了墨,便利店的白炽灯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翳。
我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腕缠着运动护腕,边缘露出类似烫伤的疤痕。他顺着我的视线缩了缩手,
转而指向窗外:"看!"霓虹灯在积水里流淌成银河,他掏出手机对着地面拍照,
镜头却悄悄转向我这边。当我们目光在手机屏幕里相遇时,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后来我们蹲在游戏厅抓娃娃机前,他正用第十枚游戏币尝试夹那只穿披风的兔子。
"小时候妈妈总带我来这里,"硬币落进投币口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说抓娃娃要盯着猎物的眼睛。"我握着的热可可已经凉透。
斜对角那台老式街机突然响起《最终幻想》的BGM,二十岁生日那晚,
我就是在这首曲子响起时,把父亲摔过来的存折撕成碎片。"抓到了!"苏漾突然欢呼。
那只灰兔子从出口滚出来时,肚皮上居然缝着补丁。
他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像不像你直播时用的头像?"我伸手去接,
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陈年烫伤。他呼吸突然滞住,目光扫过我手臂上深浅不一的疤痕,
又迅速移开视线。游戏厅的彩球灯转出斑斓光斑,我们影子在墙上一触即分。
"要不要试试这个?"他率先打破沉默,指着角落里的拍贴机。当幕布降下,
我僵硬地对着镜头,他却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卡通头套。闪光灯亮起的刹那,
他扮的熊猫人正把下巴搁在我发顶,我猝不及防的错愕被定格成四连拍。照片吐出来时,
他指着其中一张笑出虎牙:"你看,你眼睛里落进星星了。"我凑近细看,
才发现是他卫衣上的夜光图案映在虹膜里,像极了游戏里北境极光。
分别时他把向日葵塞给我,花瓣上的荧光字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我转身要走,
却被轻轻扯住衣角。他摊开掌心,躺着颗松子形状的琥珀,内里封着朵迷你向日葵。
"游戏里送过你99朵电子花,"他低头用鞋尖蹭着路面裂纹,"这是第100朵,真实的。
"电梯升至二十三楼时,我摸到花茎上凹凸的刻痕。打开手机闪光灯细看,
那行小字在光束中浮现:[2012.6.1 儿童节礼物]记忆突然坍缩成旋涡。
十二岁那天的滂沱大雨里,游乐场关闭的摩天轮下,有个小男孩硬要把琥珀塞给我。
他说:"妈妈说等天晴了,向日葵就会抬头。"我冲回阳台向下望,
苏漾还站在路灯下玩手机。暖黄光晕里,他卫衣背后的卡通向日葵正随风摇晃。
当我拨通电话,看到他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手机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
夜风卷着未干的水汽涌进来,我对着话筒说:"你抬头。"他仰脸的瞬间,我按下打火机。
火苗在二十三楼高处闪烁如星,
映亮我手腕上刚刚拆下的纱布——那是上周父亲发酒疯时留下的新伤,
此刻被苏漾送的兔子玩偶轻轻压住。隔着九十米的垂直距离,我们举着不同的光源。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我的直播间,此刻突然飘起松子糖送出的十万星光。
特效在夜空炸开时,我听见他说:"明天见。"玻璃窗映出我的倒影,
嘴角竟扬起陌生的弧度。游戏厅照片从指间滑落,那张被我藏起来的第四张照片里,
熊猫人头套下的少年,分明就是摩天轮下递给我琥珀的男孩。
3海洋馆的穹顶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我对着更衣室的镜子调整领口,
遮住昨晚父亲扯坏的锁骨链。苏漾隔着玻璃幕墙冲我挥手,他今天穿了浅蓝色卫衣,
背后印着会吐泡泡的企鹅。"这是员工通道的福利。"他晃着两张特殊通行证,
手腕上的运动护腕滑下半寸,露出狰狞的旧伤。我装作没看见,
低头系鞋带时却发现他在偷瞄我颈侧的疤痕。水族箱隧道蜿蜒如巨鲸的咽喉,
苏漾忽然停在一簇珊瑚礁前。玻璃映出我们模糊的倒影,
他的声音带着回声:"小时候每次受伤,妈妈就带我来这里。"手指贴上冰凉的玻璃,
"她说沙丁鱼群受过伤才会闪光。"鱼群突然转向游动,银鳞掀起光的海啸。
我望着他侧脸投在玻璃上的轮廓:"你的手腕..."话未说完就被虎鲸表演的广播打断。
人群涌动的刹那,他握住我袖口的指尖微微发抖。我们逆流躲进设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