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戌时三刻我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玉兰,是在留仙楼斑驳的朱漆门槛前。
她举着西洋火折子的手抖得厉害,火苗在太湖夜风里明明灭灭,
映得门楣上褪色的"盛世元音"匾额忽青忽红。"素秋姐,你看这门槛。"玉兰突然蹲下身,
藕荷色马面裙扫过青苔滋生的台阶。她指尖抹过门槛内侧几道深褐色的划痕,
"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我弯腰细看时,戏楼里忽然传出檀板声。
三记脆响惊得廊檐下的铜铃叮咚乱颤——这正是我们戏班开场的规矩。可那套紫檀响板,
明明和班主一起消失半个月了。"是王班主!"玉兰提着裙裾就往里冲。
我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只扯断她腰间挂着的香囊,茉莉香粉混着陈年血迹的味道扑鼻而来。
低头细看,香囊暗纹里嵌着几根灰白发丝。戏台方向传来玉兰的尖叫。
我攥着香囊冲过垂花门,绣鞋突然打滑。廊柱上暗红的漆皮簌簌掉落,
露出里面发黑的木纹——那根本不是漆,是干涸的血层层叠叠糊在梁柱上。
转过七道雕着饿鬼图的屏风,血腥味浓得能尝出铁锈味。玉兰瘫坐在戏台前,
头顶的八角藻井正往下滴着黏稠的液体。我抬头望去,十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倒挂在横梁上,
全是戏班的人。最中间那具女尸穿着我锁在箱底的杜丽娘戏服,水袖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尸体突然齐刷刷转头,我看见"自己"的脖子上有道紫黑的勒痕,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
"当啷"一声,玉兰碰倒了供桌上的铜烛台。烛泪溅在褪色的织锦幔帐上,
火苗突然窜起三尺高。我拽着她往后退,却发现火焰是幽蓝色的,
烧过的幔帐上显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玉兰突然指着戏台尖叫:"她在动!
"我转头看见自己的尸体正从水袖里掏出一把鸳鸯剑,
剑穗上坠着的正是我娘临终前给的翡翠平安扣。尸体咧开嘴,沾血的牙齿间咬着半张黄符。
铜***从四面八方涌来。藻井上的八卦镜突然炸裂,
无数碎片里映出千百个正在举剑自刎的"我"。玉兰发疯似的往后台跑,
我追到妆台前却撞见另一个自己正在描眉,铜镜里映出的脸布满尸斑。"戌时三刻到了。
"描眉的"我"转过头,嘴角淌着黑血。窗外更夫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
可那梆子声我们听了二十年,本该是戌时二刻的调子。妆匣里突然飞出只血淋淋的乌鸦,
衔着玉兰早上塞给我的糯米青团。我想起今早出门时,
卖青团的阿婆特意叮嘱:"过了戌时可别吃这个。"当时她浑浊的左眼里,
瞳孔是菱花镜的形状。第二章 胭脂痕玉兰的尸体第三次出现在我眼前时,
右手腕上多了道紫痕。我死死掐住掌心,
指甲陷进昨夜在后台被木刺扎破的伤口——这细微的疼痛提醒我,循环已经开始。
第一次她死在妆台的铜镜前,水银镜面泼满鲜血;第二次她吊死在衣箱的桃红水袖里,
脚尖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糯米青团;此刻她仰面躺在戏台中央,
鬓边那支鎏金点翠簪正插在自己喉头。"师姐…小心…镜子…"玉兰突然抓住我的裙角,
染着丹蔻的手指在青砖上抓出五道血痕。我弯腰去扶她,
却发现她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玉兰根本没有这样的胎记。铜***又响了。
这次我抢在戌时三刻前冲进更衣间。樟木箱里叠着十三套戏服,
最底下那件月白缎子的杜丽娘行头领口处,赫然沾着前三次循环里我吐出的血沫。
掀开妆台上的红绸布,铜镜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个血手印,指节长度竟与我的右手完全吻合。
"素秋姐!"玉兰的声音从戏台传来,带着哭腔。我摸向腰间香囊,
却发现里面的茉莉香粉变成了骨灰。正要转身,
铜镜突然映出个穿绛红嫁衣的身影——那是班主女儿出嫁时的打扮,可她三年前就投了太湖。
追到西厢房时,玉兰正对着菱花镜梳头。铜镜里她的发间缠着水草,
耳后腮帮鼓胀如溺死之人。"你瞧这胭脂可鲜亮?"她转过头,嘴角渗出青黑的淤泥,
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那分明是装殓用的陪葬胭脂。我夺过漆盒砸向铜镜,
碎片中突然伸出十几只泡得发白的手。玉兰发出非人的尖啸,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后折,
露出衣领下青紫色的指痕——这次是被人掐死的。第四次循环开始时,
我特意摸了摸玉兰的右手腕。翡翠镯子内侧有道新鲜的裂痕,
那是上个月她打翻妆匣时磕出来的。可眼前的玉兰腕上光洁如新,
连常年戴镯子的压痕都不见了。"师姐快看!"她指着藻井下旋转的八卦镜。
镜面这次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班主在给个孩童系上铜铃。那孩子穿着百子衣,
脚踝上的银链刻着"壬子年镇"——今年分明是甲寅年。后台突然传来胡琴声。
玉兰要往声源处跑时,我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别碰任何铜器!"她茫然地望着我,
袖口滑落露出小臂——那里本该有块烫伤的疤,此刻却变成八卦形状的胎记。
我们撞开堆满戏箱的耳房,墙上挂着幅泛黄的《游园惊梦》戏画。
画中杜丽娘的裙裾正在渗血,题跋处班主的印章不知何时变成了镇水碑文。
玉兰突然抽搐着跪倒在地,从喉间呕出大团浸血的水草。
"救…"她沾满黏液的手指在地上画出半个八卦,未完成的艮卦缺口处渗出黑水。
铜***催命般响起时,我掰开她紧攥的左手,
掌心躺着三枚生锈的铜钱——正是班主当年给我们每人的压惊钱。
第五次循环的梆子声提前了半刻。我藏在垂花门后,看着另一个"我"正引着玉兰往戏台去。
那个"我"发间别着鎏金簪,可我的簪子早在第一次循环就***了镜中鬼影的眼窝。
暗处突然有人拽我衣袖。回头看见满脸血污的琴师老周,他只剩半截的舌头在口腔里蠕动。
沾着脑浆的手指在我掌心画了个"卍"字符,又在青砖上写出"子午"二字。
戏台方向传来玉兰的尖叫。我冲过去时,正看见"我"把鸳鸯剑刺进玉兰心口。
血溅在八卦镜上的瞬间,整个戏楼开始扭曲,梁柱间垂下无数系着铜铃的白绫。
另一个"我"转头露出诡异的笑,她眼角有颗泪痣——那本该是我十二岁那年就消去的印记。
铜镜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割破我手腕。血珠滴在玉兰未闭的眼睑上,
她瞳孔里映出的戏楼正在崩塌,藻井上的八卦图逆时针旋转,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镇魂钉。
这次循环结束时,我记住了更夫梆子声里多出的那个颤音。就像有人把梆子浸在水里敲打,
余韵里带着太湖深处的回响。第三章 九连环我攥着那串浸血的铜钱跨进第六次循环时,
特意把绣鞋卡在门槛裂缝里。鞋帮撕裂的痛感真实得心惊——这次循环似乎比以往都要漫长。
后台的霉味里混进了新鲜的血腥气。妆台上那面菱花镜被摔成三瓣,镜框缠着褪色的红绳,
绳结样式正是班主教我们系的平安扣。我蹲下身,发现碎镜里映出的戏台方向竟亮着烛光。
"杜丽娘魂游后园..."沙哑的唱腔惊得我脊背发凉。这分明是王班主的嗓音,
可每个字都像含着水,尾音带着诡异的咕噜声。我贴着潮湿的砖墙挪动,
摸到幕布时沾了满手青苔——这地方明明干燥得能扬尘。掀开绛红幕布的刹那,
铜钱突然烫得握不住。戏台上正在唱《离魂》的"班主"转过身,脸上覆着层半透明的鱼鳞,
脖颈处的血管里游动着细长的黑影。他手中铜铃系着五色丝绦,正随着唱词节奏渗出血珠。
"素秋!"玉兰的呼唤从耳房传来。我转身时踢翻了装胭脂的陶罐,朱砂粉扑簌簌落在地上,
竟自动聚成个八卦图形。罐底粘着片龟甲,裂纹恰好与玉兰掌心的血卦重合。
耳房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玉兰蜷缩在堆满戏服的樟木箱间,
左手紧紧攥着个鎏金九连环。那本该在班主女儿棺椁里的陪葬物,此刻正在她指间叮当作响。
"师姐,这是方才从藻井掉下来的。"她摊开掌心,九连环中央坠着枚刻满符咒的铜钥匙。
我伸手去接时,她突然惊恐地瞪大双眼——我背后的菱花镜里,
另一个"我"正举着鸳鸯剑刺来。剑锋擦过我耳际的瞬间,铜钥匙突然泛起青光。
镜中人的剑尖诡异地弯折,直直刺入她自己的心口。鲜血溅在镜面上时,
整座戏楼突然剧烈震颤,梁柱间簌簌落下混着纸钱灰的尘土。玉兰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握着的九连环不知何时缠住了手腕,金属环扣深深勒进皮肉。我抄起妆剪去绞,
却发现剪刃根本碰不到实物——那九连环分明是从她血肉里长出来的。
"子...午..."玉兰喉头滚动着血沫,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藻井八卦逆旋的倒影。
我发狠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钥匙上,九连环应声而落。最后一枚金环坠地时,
竟化作只干瘪的童男手掌,中指套着枚刻"壬子"的银戒。铜***骤然大作。
戏台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们冲过去时,正看见"班主"的尸首挂在横梁上晃荡。
他脚上的千层底布鞋破了个洞,露出脚踝处暗红的勒痕——与玉兰腕上的淤青如出一辙。
更衣间的铜镜突然全部蒙上水雾。我用袖口去擦,却擦出满手腥臭的淤泥。
镜中渐渐显出幅可怖景象:百年前的留仙楼前,十六个孩童被铁链锁着推进太湖,
为首的那个男孩转身时,赫然长着班主的脸。"快解开九连环!"玉兰突然厉喝,
声音却变成苍老妇人。她枯槁的手指戳向镜面,那些溺死的孩童正化作黑影爬上戏楼台阶。
我颤抖着将铜钥匙插入九连环锁孔,锁芯转动声里竟夹杂着婴孩啼哭。
第七次循环在震耳欲聋的梆子声中降临。我发现自己站在戏楼天井的老槐树下,
树根处***的陶瓮里,盛着十三枚长满绿锈的铜铃。
每只铃铛内壁都用朱砂写着我们的生辰八字,我的那只铃舌竟是半截指骨。
槐树突然渗出黑血,树皮皲裂处显出道镇水符。我摸着符咒边缘的刻痕,
突然记起七岁那年跌进太湖,恍惚间见过同样的符文在波光里闪现。
当时救我的班主浑身湿透,发间缠着水草...后台传来玉兰的惊叫。
我攥着九连环冲进去时,正撞见另一个自己在镜前梳头。菱花镜里映出的戏楼正在坍塌,
无数个"我"在回廊间奔逃。镜外人突然转头轻笑,她耳垂上坠着的翡翠平安扣,
分明沾着我昨夜吐出的血渍。"时辰要到了。"她将鸳鸯剑横在玉兰颈间,
剑穗铜铃与槐树下的陶瓮同时震颤。我抛出九连环砸向铜镜,飞溅的碎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