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的宫女们也偷起懒了,歪着、卧着就像那宫门口的石狮子一般。
李太后最是仁慈的一个,她歪在竹簟上,眯着双眼,她看不见这些偷懒的小蹄子,可她的眼睛是微眯着。
就在此时,慈宁宫的一处偏殿里,锦缎铺就的楠木床上,冷汗浸透了王氏藕荷色寝衣,血水己经从王氏私处流了出来,把这葱绿纱裙下的茜色小衣染成了殷红。
腹部坠胀,宫缩越来越频繁,王氏望着鎏金博山炉里将熄未熄的沉香灰,一片怅然,心也如这死灰一般。
小腹又是一阵抽痛,王氏指尖死死抠住天漆炕桌边沿,顷刻间竟在螺钿牡丹纹上掐出几道月牙痕。
这月牙痕和这泪痕的形状何其相似啊。
“姐姐...”宫女秋纹捧着青瓷茶盏趋近,见那裙裾间点点猩红,惊得险些摔了碗。
“这己是第二日见红,不如禀了李太后?”
王氏猛地攥住秋纹手腕,丹蔻陷入皮肉组织:“好妹妹!”
叫了一声好妹妹,王氏竟又忍不住梨花带雨,想起那日在西苑杏花疏影里和万岁爷的欢愉,浅吟尤在耳畔。
这桩风流竟如春梦一般。
偏这万岁爷不认。
这桩风流官司若传出去,莫说腹中龙种,便是慈宁宫檐下的猫啊、狗啊,哪怕一只麻雀也要被拔舌封口的。
窗外蝉鸣骤歇,廊下传来珠履轻响,李太后搭着太监的手踱步进来。
看着李太后微蹙的眉头,王氏的神情又暗了下去。
李太后鬓边累丝金凤衔的东珠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响,伴随着她的一声叹息,在房间里一起回荡着。
“唉!
“无论李太后想说什么,唉这个字先从李太后的口中偷跑了出来。
孙嬷嬷揭开手捧的描金漆盒,漏出上好的阿胶来,这是去年万寿节各宫分例的旧物。
秋纹正要去接,王氏忽瞥见孙嬷嬷袖口银线绣的杏花纹,那式样像是在哪见过。
前日尚食局送来糯米甜羹,王氏食罢腹痛如绞,便见了红。
李太后听闻宣了和太医,和太医却说王氏脉象平和,临产的女人哪有不见红的。
此刻那阿胶腥气扑鼻,竟与糯米羹里的怪味如出一辙。
原是李太后想给王氏补补身体,寻了一遍发现这阿胶。
孙嬷嬷随口说:“听太医院的人说阿胶最是补身体,倒忘了谁说的了。”
“对产妇最是有益。”
孙嬷嬷有意无意的又说了这么一句。
说“对产妇最是有益”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缺少生活常识的。
胎气忌补!
这阿胶...王氏张了张嘴,终忍住了话,李太后对自己是何等的好,掏心的好是装不出来的。
蝉声忽住,满殿只闻得李太后鬓边东珠轻碰的碎响。
王氏瞧着那漆盒里暗红如凝血般的阿胶,喉间泛起甜腥,腹中绞痛竟与那日杏花荫里的欢愉一般。
春潮一样翻涌,又在瞬间退了下去,天漆炕桌上螺钿牡丹竟叫王氏的指甲扣出一个小洞,洞口被指尖血浸透,血气氤氲着。
王氏蜡黄的脸如暴雨打残的魏紫姚黄。
“好孩子,趁热用吧。”
李太后腕间的伽楠香串垂在漆盒边沿,十八子佛头正对着王氏惨白的唇。
孙嬷嬷捧着青玉碗上前,阿胶己溶进碗里,她袖口杏花纹被汗浸得如西苑老杏树上生的瘿瘤一般。
秋纹忽见那银线缝里漏出点朱砂色,恍然记起昨日收拾药渣时,瞥见小太监往西华门外的阴沟里倒过这般颜色的药汤。
王氏颤巍巍伸手去接,忽闻得殿外一声狸猫惨嚎。
李太后手中佛珠“咔“地断了线,一颗檀木珠子滚进王氏裙裾下,那珠子沾了血,竟如吸饱了朱砂的银珠,泛着妖冶的光。
“太后娘娘!”
司礼监的尖嗓子破开暑气,“万岁爷往永寿宫赏莲去了,说晚膳不必候着。”
话音未落,孙嬷嬷的银匙己递到王氏唇边,阿胶腥气混着龙涎香,熏得人眼前发黑。
秋纹忽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晨起见王娘子见红,和太医嘱咐过忌口...”话音未落,孙嬷嬷的护甲己刮过她面颊,三道血痕顿时出现在秋纹的一张俏脸。
“该死的奴才,你竟敢拂了太后的美意!”
李太后蹙眉轻叹:“老货越发毛躁了。”
说着竟亲自执起玉碗,腕上翡翠镯子磕在碗沿,当啷一声惊飞了梁间双燕。
王氏望着太后眼尾细纹,那细纹正映在药汤里。
腹中胎儿忽地猛踹,王氏手一抖,药汁泼在缠枝莲锦被上。
“哐当”一声,漆盒坠地。
孙嬷嬷扑去捡拾时,袖中滚出个杏核雕的香囊,内里漏出的朱砂粉正与那日甜羹里的红末如出一辙。
“罢了。”
太后忽地闭目,“和太医既说无碍,便取些冰片止血吧。”
秋纹扶着王氏谢恩时,瞥见太后指尖深深掐进竹簟缝隙里。
蝉声复又大作,混着远处咸福宫飘来的《采莲曲》,这分明是“一曲莲歌送子归。”
李太后扶着太监离去时,鬓边金凤的东珠不知何时缺了一颗。
孙嬷嬷拾起漆盒的残片,跟在李太后后面,心如残片一般,步履就有些艰难。
这一边王氏望着博山炉里死灰复燃的香篆,忽觉腹中绞痛似被谁攥住心尖拧了一把,***血涌的更多,羊水瞬间破了。
手足无措的秋纹手握一颗东珠竟急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腹痛更盛,豆大的汗珠落在枕畔如雨打浮萍,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
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
李昂躺在妇产医院的病床上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被缝合的会阴处和被缝合的剖腹产的刀口处,一样的疼,李昂身体被掏空又全是撕裂感。
护士刚做完会阴冲洗出去,两个警察就推门走了进来,这浓浓的碘伏气息就被门外带进来的冷空气冲淡了一些。
李昂身体一抖,双手不仅抓住了覆盖在身体上的棉被,指甲竟把棉被扣出月牙形。
“你被捕了!”
“涉嫌诈骗和重婚罪!”
一个年轻的警察淡淡的说。
说话间陈建的身体己经瘫软了下去,握着李昂病床边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的更紧,脸和李昂的脸一样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