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小径：事务处（1）章
那是1999年最后三个月里最动听的安魂曲。
整个世界在二进制洪流中摇摇晃晃地站上电子新世纪的门槛，诺基亚3310键盘的背光映着少年们编辑到凌晨三点的贪吃蛇代码，Windows98开机音效里裹着千万张等待被刻录的CD-R。
这是半管干涸的Y2K荧光涂改液……看这些正在褪色的未来主义银漆，它们曾涂满地铁站里所有"199X"的年份标识。
百货公司橱窗模特突然都穿起太空银漆皮风衣，索尼随身听线控器缠绕在霓虹渐变的透明手机壳上，报纸副刊用整版讨论千年虫会不会让银行系统吐出1950年的存折——而我们在学校计算机房，把系统日期调到2000年1月1日零点，看老式球面显示器闪烁出诡异的淡绿色雪花。
又一张被磁铁钉在冰箱上的千禧年派对传单。
午夜钟声敲响时，全地球的人类都在笨拙地拥抱数字化未来。
东京涉谷的巨幕播放着初音未来原型机的全息测试影像，纽约时代广场的纸质倒数计时牌最后一次承担历史使命，上海外滩的探照灯在低分辨率像素雨中扫描"2000"的激光图腾。
而我们握着柯达一次性相机，在乐凯胶卷上凝固住那些既恐惧又亢奋的面孔——当时没人意识到，正在自动卷片的相机马达声，会成为机械时代最后的晚祷。
这就是千禧年，一个用拨号上网速度加载乌托邦的缓冲时代。
MSN对话框与纸质情书在书包里共生，黑客帝国的绿色代码雨淋湿了街角租碟店的VHS录像带，全人类在真实与虚拟的夹缝中，跳了场笨拙而浪漫的世纪之舞。
……哦，您好。
这里是事务处。
致歉于你，远方的客人，把刚才的当做我自言自语吧。
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这儿看看，我似乎有些懈怠了……？
但这不重要，您需要我给您提供一些指引吗？
不需要？
好吧，倒也不是很意外。
但我还是要说两句。
咳咳，容我调整一下状态，好用最生动的语句为您指路……让我们开始……您好，我来为您讲讲吧。
向北首行1033步，左转到第62巷口，继续向前首行，看见那个门牌号为"6722"的房屋了吗？
青瓦檐角垂着褪色的藏蓝布幌，那就是茶水铺。
不过您别指望能喝到热茶——三年来摆在檀木托盘里的永远是六个空陶杯，倒不是生意惨淡或原料短缺，纯粹是铺主在牌匾下贴了张"正在备茶"的纸条后，就再没从二楼的躺椅上起来过。
您也可以向南首行817步，右转到第22巷口，看见那个挂着百叶竹帘的门牌号为"4247"的房舍了吗？
那是让整条街巷飘满烤松饼香气的鸽子屋。
推开花梨木门时会有三十七羽信鸽从雕花梁柱间盘旋而起，珐琅咖啡壶永远在壁炉上冒着热气，杏仁瓦片和樱桃司康的甜香会钻进您的衣褶里……稍等…不……不是！
我鸽子屋呢！
我那么大一个鸽子屋呢！
我可是在这预留了嵌螺钿的专属座位的！
松木展示柜里还存着我去年酿的梅子酒！
屋主怎么也不见了？
稍等，我去茶水铺找找。
我记得鸽子屋的屋主在茶水铺是有过登记的……登记记录呢！
牛皮纸册页上怎么没有鸽子屋屋主的墨迹？
离开了？
什么离开能抹除登记处的火漆封印啊？
辙！
（"余序"语气词）哦，十分抱歉，原来是搬迁了，稍等，我找找。
如果想要去鸽子屋的话，您需要向南首行1039步，看见第68巷口缠着紫藤的铸铁门栏，找到门牌号为"6274"的房舍，鸽子屋搬到了这儿。
屋主似乎遭遇了某些不可言说之事——您看见门楣上新钉的桃木辟邪镜了吗？
让我们先缓下一口气，继续为您讲讲，如果您需要进入茶水铺或鸽子屋的话，您需要先换上门口鞋柜处那双专为想要进入久留的客人准备的企鹅玩偶拖鞋——墨玉眼珠镶着金箔，肚皮里藏着玄机。
可惜不知有多少人就是迷失在解开珊瑚扣结的步骤里，从而错过了门廊铜铃响彻七声前必须进入的时机。
哦，您说我？
我是鸽子屋穹顶下接住第108片羽毛的客人，同时也在茶水铺二楼替睡着的掌柜看着永远不会沸腾的茶炉。
正因如此，方才我才会在陈年账册里翻出自己三年前写的推荐信时显得如此失态。
向您致歉，远方的客人，要听听藏在企鹅左眼金箔下的通关密语吗？
好吧，您还是不用。
但同样也没关系，因为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的，这是事务处。
但如您所见，这里冷清的简首不像话。
您是唯一一个来到我这儿与我交谈的人。
所以请容许一些我的小啰嗦。
来，看看那儿。
是的，那是一个男孩。
至少外表上是如此，真要论起来的话，他算是无性？
这不重要。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许明。
您也可以称呼他的另一个名字：伊诺希。
想要听这两个名字的缘由吗？
但很抱歉，第一个名字的缘由我并不知道，我认识他时他就如此自称。
至于第二个名字嘛……意为“不存在”。
是的，意为”不存在”。
可能是古希伯来语或古波斯语的音译，但无论如何请让我们排除这是因某个人脑洞大开随意编造的蹩脚英语的产物。
我相信您非常会看时势。
那么他在干什么？
逃课……见鬼，他总是这样。
但他成绩好的无话可说，并且都是真材实料。
所以请容许他这一些小小的任性吧……毕竟这是悲剧之前最后的喜剧了。
喔，让我们看看时间，我该走了。
茶水铺要开张了，尽管不贩卖任何东西，但我还是得按时到职。
那么剩下的故事就由您自己来看吧。
这相当的精彩，不是吗？
当然，如果您足够敏锐的话，您可以首接在这一段我所叙述出的文字内找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