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扫过斑驳的水泥墙,照出1967年的红色标语,还有层层叠叠的等高线图——那些用木炭绘制的曲线在潮湿中晕染,像极了祖父书房里的旧图纸。
“到了。”
顾云深停在一堵爬满葛藤的石墙前。
他抽出后腰的砍刀斩断藤蔓,刀刃与青石碰撞出火星的刹那,许清欢闻到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墙体内嵌着扇青铜门,饕餮纹门环上悬着把黄铜锁。
顾云深解下颈间红绳系着的罗盘,将磁针卡进锁眼。
随着机括转动的闷响,门缝里泄出缕陈年的茶香,混着宣纸特有的草木气息。
许清欢的呼吸凝在喉间。
三百平米的圆形穹顶空间里,上千卷图纸悬吊在蚕丝绳上,如同沉睡的蝶群。
中央青石台摆着台老式幻灯机,玻璃片上的设计图正被天窗漏下的阳光投射在穹顶——那是座螺旋上升的茶仓,外立面用碎瓷片拼出茶叶脉络,与她获奖的生态美术馆方案惊人相似。
“这是顾采薇的茶山图书馆。”
顾云深拂去幻灯机上的积灰,“1953年用七船龙井从瑞士换来的光学玻璃。”
许清欢的指尖抚过青石台上的刻痕,繁体字记载着惊人的数据:穹顶弧度精确到0.01°,湿度恒定在55%—65%,正是古籍保存的最佳环境。
当她触碰墙角那排柚木档案柜时,柜门突然自动旋开,露出内壁密密麻麻的暗格。
“气压锁。”
顾云深将竹筒倒扣在柜顶铜盘上,“山洪暴发前,野猴会往树洞囤积野果。”
许清欢尚未来得及细问,目光己被某格中的牛皮信封攫住。
泛黄的信封上印着淡蓝的帆船邮戳,收件人栏写着“许慎之先生”,正是祖父的名字。
她抽出信笺的手在颤抖,苏州码子记录的数据在眼前重组——竟是祖父1965年参与设计的某国防工程坐标。
“你祖父用三船碧螺春,换我祖母销毁这些图纸。”
顾云深的声音从穹顶另一端传来。
他正在调试某台古怪的仪器,黄铜支架上架着布满刻度的水晶透镜,“说它们太像导弹发射井。”
许清欢踉跄着扶住档案柜。
童年记忆汹涌而至:祖父总在清明后消失半月,归来时军大衣沾着茶籽壳。
原来那些年他进山测绘的不只是茶园,更是在寻找顾采薇藏在等高线里的秘密。
阳光突然偏移角度,水晶透镜将光束折射成金色圆环,恰巧笼罩住许清欢手中的信纸。
墨迹在光热下逐渐变淡,浮现出用明矾水写的密信:”采薇吾妻,茶山测绘实为三线建设选址,恐祸及子孙,万望毁去......““金圈定律。”
顾云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呼吸扫过她耳畔碎发,“优质红茶茶汤边缘会形成金色光圈,而最好的秘密......”他转动透镜支架,金色光环正好套住穹顶某处,“总是藏在光芒最盛处。”
许清欢顺着光路望去。
被点亮的穹顶嵌板缓缓移开,降下个紫檀木棋盘。
纵横十九道纹路上,黑白子摆出武夷山地形图,而天元位立着只珐琅怀表——表盖内赫然刻着她母亲的小照。
暴雨前的闷雷在洞外滚动。
顾云深拾起怀表,指腹摩挲着表链缺口:“这是我父亲留给许工程师的计时器,1979年大坝合龙时被钢筋击穿。”
许清欢突然扯开衣领,拽出条相同的怀表链。
两条断链在潮湿空气中轻轻相碰,榫卯结构的金扣严丝合缝地咬合,组成完整的太极图。
惊雷劈落时,整座穹顶开始震颤。
顾云深猛地将她扑倒在青石台下,无数图纸如白鸦纷飞。
透过他护住她头颈的臂弯,许清欢看见崩塌的嵌板后露出成排的铅皮箱子,褪色的核辐射标志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闭眼!”
顾云深用蓑衣裹住她,却挡不住他声音里的颤意。
许清欢在黑暗中听见金属箱开启的声响,闻到某种熟悉的灼热气息——与十年前火灾现场一模一样的气味。
当震颤停止时,她挣开怀抱,看见顾云深手中握着支钢笔粗细的金属管。
管身刻着模糊的“1983”字样,管口残留的焦痕形成奇异的茶叶状纹路。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他将金属管浸入冷却的茶汤,锈迹剥落后露出串微雕小字:北纬30°15,东经119°20。
许清欢扑向测绘仪,当坐标被输入GPS的瞬间,红色光标正落在她设计的悬浮茶室地基上。
山风突然灌满洞窟,带着柴油机刺鼻的尾气。
顾云深迅速熄灭光源,扯着她躲进暗格。
手电光柱扫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几个穿防化服的身影正在测量辐射值。
“...当年核原料运输队遇上山体滑坡...”零星的对话被防毒面具闷得扭曲,“...必须赶在文旅开发前回收...”许清欢的冷汗浸透后背。
顾云深忽然咬开那管金属,倒出枚翡翠茶针。
针柄雕刻的云雾纹中,藏着段显微刻字:”采薇绝笔,以茶入筑,以筑护民。
“远处传来爆破声,整座茶山都在呜咽。
顾云深将茶针别进她发髻,手指温度比翡翠更凉:“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这座山不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