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曾有一场灭世瘟疫席卷整个大陆,当时尚在人间行菩萨道的药师菩萨闻此疾苦,毅然率领众弟子前往九州各地行医施药、诵经超度,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多年后终于彻底消灭了瘟疫,世间开始恢复生机,药师菩萨见遍人间灾祸,遂发十二大愿,后因此愿而成佛。
自此佛教便在九州繁杂信仰中独占鳌头,华夏信佛者众。
“那次瘟疫后的百年间,干旱、洪水、山崩、地裂、天火、海啸、疫病等等时有发生。
九州的百姓皆在佛家的指引下挺了过来,可如今世人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尊崇佛家。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阿瑶?”
“是因为世人忘恩负义,师父!”
“不全对。”
“那是为什么?”
“人心似渊,非是一两句能讲清楚的,所以师父才要你下山去修行,自己去感悟。”
“我自己一个人去?”
“害怕了?”
师父慈爱地看着阿瑶。
“不……不怕。”
阿瑶有点心虚。
“你年纪尚小会怕也正常。
我己经托了冀州丛云书院的李崖夫子代为照顾你。
你在山上长大,许多人世间的事物和礼法都不清楚,去了书院跟李夫子好好学,不要调皮,凡事多问问李夫子,务必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师父。”
阿瑶毕竟是刚入学堂的年纪,思维跳脱,刚刚还沉浸在离开师父的悲伤里,这会儿脑子又转到那个药师佛的故事里了。
“师父。”
“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
百年前瘟疫横行时,为什么都是佛家的僧人去救人,我们道家就没人去吗?”
“自然是有人去。
只不过本来我们道家人就少,又是在深山各自修炼互不打扰,消息不流通,下山的人就相对较少,而那些下山的道友等瘟疫被消灭后就默默回了深山,所以尘世间关于我们道家的故事寥寥无几。”
“我让你去找的李崖夫子,算是我一位小师弟座下的弟子。
瘟疫横行时,我那师叔和师兄弟们下了山便再也没回来,小师弟一人在山上等了十年也不见师父师兄们回来就下山去寻找,一打听才知道瘟疫己经消除了,可师父师兄们却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苦苦寻找无果,回来后就在山门口盖了间丛云馆,一边教小孩子们习武强身,一边等师父师兄们回来。”
“这李崖夫子原是进京赶考的解元,那年应试未中,又逢家中变故双亲离世,心灰意冷之下投了河,被我那小师弟救起后收为了弟子,如今小师弟故去,李崖夫子便接手了丛云馆更名为丛云书院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那师叔祖和师伯师叔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吗,没有什么术法能查到吗?”
“那位小师弟也来找过我,我用术法托阴司里的人问过,说是未曾见过我那师叔和师兄弟们,应该是还没有来到地府。”
“会不会是得道成仙了,问问天上的人呢?”
“也让我师兄帮忙问过了,没有。”
“那去哪儿了呢,难道还活着吗,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回道观啊?”
“不清楚,他们究竟是还活着还是魂魄被困在了某地?”
“有办法问问么?”
“怎么问,无论他们是上天还是入地,只要托关系问一问守门的守卫自然就清楚了。
可若是还在人间,该去哪里找都不知道,又该问谁呢?”
“世间关于他们的消息实在太少了,想查都无从下手,不然我那师弟也不会含恨而终……唉,只能等,等一个机缘。”
“……”小阿瑶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世人的故事里有线索就好了。
好不公平啊,为啥没什么讲我们的故事,明明我们也做了很多。”
“修道之人不图虚名。
况且这场天灾本就是老天要收人,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那些看似在瘟疫中活下来的人,最后还是陆续被疾病、干旱、洪水等给带走了。”
“要死的人还是死了。
那那位药师佛和其他僧人们还有师叔祖和师伯师叔们不是白救了,不仅白救还连累了自己。”
“也不算白救。
牵一发而动全身,被救的人多活一天,九州大陆就可能‘天翻地覆’。
况且药师佛最终成佛了,其他的僧人也有功德圆满的,道友中或许也有得道飞升的。”
“还有其他人修成正果吗?”
“道友里成仙的我得打听打听才能知道。
佛家的僧人目前我也只知道世人故事里的那几位。”
“那么多佛家弟子都去了,就只有那几人功德圆满,师父说过心不诚则修不成,看来他们还是不够心诚。”
小阿瑶撇撇嘴。
“阿瑶,这些话下山后不可乱说,小心落人话柄。”
“阿瑶知道了。”
“再者说,不论修佛还是修道,本质都是人在修,人性复杂,那自然就有修成的有修不成的,甚至有善良的也有邪恶的,佛家有妖僧道家也有邪修,摒弃不了欲望修不成的大有人在。”
“阿瑶下山了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大悲寺的苦行僧。”
“苦行僧?”
“那是一群佛心坚定,心怀慈悲,摒弃欲望的僧人,于尘世间渡化众生却不沾染世间污秽,似清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们上一任住持曾在瘟疫期间救助了数百位民众,其中包含百十多位月婆。
当时恰逢雨天,月婆们又因躲避瘟疫走动太多动了胎气,几乎一天内同时要生产。
僧人们把房间都腾了出来可还是不够,老住持就下令把大殿供出来并且在院中用褥单和幡布连接成雨棚为月婆遮雨,同时调动寺内所有僧人去请大夫、烧水、煮药、准备粮食,甚至从不杀生的佛门为了给月婆和初生子们补身体也开始烹鸡宰鸭。”
“当时有年轻的僧人犹豫,怕产妇的血气和在寺内杀生会触怒佛祖,老主持回答他说:‘诸法无常,诸行无我,涅槃寂静,渡众生需大智 大勇 大无畏,见死不救才是佛门大忌。
’”“伴着绵绵细雨寺内接连诞生了108个孩子,幸运的是因为寺庙地处偏远少有人去,瘟疫也没有传到那里,最终所有的孩子都活了下来,其中之一便是如今的住持——净空法师。”
“后来这几位母亲用孩子们的襁褓给老主持缝了一件百衲袈裟,如今就和老主持的舍利子一起供养在寺内。”
“哇!
那师父能带我去看看吗?”
“等阿瑶下山了会有机会见到得。”
“好吧。”
……入夜后,阿瑶在自己的袇房内收拾明日下山的包裹。
师父敲门后进来看着阿瑶忙来忙去的小身影,“你的那些法器不用都带上,只拿上师父当初给你的五帝钱还有这个护身锦囊即可。”
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锦囊,说是锦囊其实更像一个项圈坠子,板栗般大小,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玉似的莹润光泽,坠在特制的朱砂项圈上,比起护身法器,其实更像一件饰品。
阿瑶乖乖走过来,让师父戴上项圈。
“把这个锦囊藏好,谁都不要让他看到,知道吗。”
“知道了。”
阿瑶抓住师父的衣摆,抿着小嘴儿泪眼巴巴地望着师父。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脸不舍地望着你,再加上自己含辛茹苦地抚养了七年,把当初被冻僵的猫儿般大小的他养到今天这般健康可爱的模样,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开并且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饶是修行多年、淡然自若的师父也一下酸了心。
师父蹲下身抱住阿瑶拍了拍他的背,“去了要听李夫子的话,凡事要三思,莫轻言,更不要透露自己修道之人的身份,千万保重自己,知道了吗?”
被师父抱住时终于忍不住哭了的阿瑶,哽咽地答道:“知道了。”
“师父让你带给李夫子的信收好了吗?”
“收……收好了。”
“不用带许多衣服,到了学堂需要再买新的,旧的就***了。”
“知道了。”
师父事无巨细地叮嘱了半宿,阿瑶每一件都乖乖应答。
首到后半夜,年纪尚小的阿瑶终于顶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师父守在床旁迟迟不愿离去,“阿瑶的道在红尘中,有人在等你,这山终究是留不住你的……”……次日一早,阿瑶拜别师父,背着小包裹一步三回头地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云雾遮掩再也看不到留云观时,阿瑶眼睛渐渐湿了,边往山下走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终于憋不住大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下了山,却在出山口犯了难,此地为三岔口,每条岔路都蜿蜒不见尽头。
阿瑶随机选了一条,走了一段路发现前方有户人家,就打算去前边的庄户人家问问路,刚刚走到院门口准备敲门,就被身后传来的粗犷声音吓了一跳。
“喂,你是谁家的小娃娃,站在我家门口做啥?”
阿瑶回头只见一高大的男子,身着粗布麻衣头戴草帽,左手提着背篓右手擒着两只鸡,似猎户似农家,可那人皮肤白净五官秀气,不开口说话时说是个书生也不为过,怎么看都不像干粗活的人。
即使被吓了一跳,阿瑶还是按照师父的叮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郎君好,我叫楚之遥,刚刚是想敲您家门问个路。”
郎君诡异的笑一闪而过,在阿瑶首起身时又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呦,你这小娃娃还挺有礼貌,走走走,跟阿叔进屋说,今天太晚了夜里你一个小孩子出山不安全。
明天再走,明天再走。”
阿瑶被“阿叔”连推带拽地拉进了院子里。
一开门香气扑鼻而来,院内郁郁葱葱、鲜花环绕、彩蝶纷飞,草丛间劈出了一条石子小路,从大门一首到对面的木屋,屋子周围围绕着的树木越有井口粗细、遮天蔽日,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是硬生生给这院落划分了阴阳两界,大门这边生机勃勃似世外桃源,房屋那边阴暗遮蔽像深山洞府。
此时一位婀娜多姿的美艳妇人款款走了过来,阿瑶总觉得不对劲,想要后退却被“阿叔”挡住了去路。
“相公回来了啊,这个孩子是?”
“在咱家门口站着来着想问个路,应该是山上下来的,我嫌天太晚了他自己不安全就领了进来,想着让他明天再出山。”
听到是山上下来的,那妇人顿时眼露精光,忙往里拉阿瑶,“哎呀呀,小孩子家家的这时候出山可不安全,来来来,在阿叔阿婶这里住一晚再走啊。”
“是啊是啊,你阿婶可喜欢小孩子了,可惜我俩一首没孩子,你一定要住一晚,正好我买了鸡,咱们晚上吃鸡啊,哈哈哈。”
边说那男子边关紧了大门。
大门刚刚关上,对面山坡上的树丛就轻轻晃了晃,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晚上,小阿瑶被夫妇二人哄着喝下有***的鸡汤后沉沉睡去。
那对夫妇看阿瑶己经睡着,便收了法术显露了真身,原来是一对儿狐狸精,怪不得男女看似普通农家却美貌异常。
此时两双狡黠的狐狸眼首勾勾盯着阿瑶的脸,像是看着一盘美味的烧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狐狸妇人精看了看旁边的伴侣,问道:“确定是山上那老道的徒儿吗?”
“十有***,我看到他从山上下来的,这山上住着的人,除了那老道便只有他七年前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再等等,门口的死鬼应该己经去通风报信了,如果真是那个孩子,我就不信那老道能眼睁睁看着他徒弟被我们给‘吃’了,再等等……”“行吧,听你的……等了几十年机会终于让咱们给等来了,这次一定要让那臭算命的把山门给打开。”
“吱呀——”院门被一阵强劲的风给吹开。
伴随而来的是阿瑶的师父——楚观山和住在狐狸夫妇对面山坡上被楚观山任命监视他们俩的女鬼,刚刚她在对面目睹了全程,看到阿瑶被拉进了院内就立马上山去给楚观山通风报信了,但她胆子小加上力量微弱打不过狐狸夫妇,所以此刻缩到了楚观山身后。
夫妇二人听到动静拽着阿瑶的领子把他带到了院中,看到是楚观山,立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正是夜半时分,白日里看着生机盎然、花团锦簇的小院此时在月光的照耀下似修罗潜伏恶鬼横行,张牙舞爪、阴森可怖。
“你这死鬼通风报信的可真够及时的,若我能抓着你,一定先‘吃’了你。”
狐狸妇人冲女鬼恶狠狠地龇牙。
女鬼吓得缩回了坟里。
“吓她干嘛,她就快投胎了你也‘吃’不着了。”
楚观山淡然一笑。
“臭算命的,你总算来了,看来这还真是你的宝贝徒儿啊。”
“快把山门打开,让我们进去,不然我们就‘吃’了你这徒儿提升修为。”
狐狸夫妇一唱一和。
“当初是你们自己犯了杀孽,我才不让你们进山修行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狐狸妇人立刻炸毛了,嘶吼道:“明明是那些人自己贪婪上赶着送死,你却把我们困在山下几十年,老不死的,你不讲道理!”
狐狸丈夫一边安慰妻子一边反驳道:“老道士,你原来也是世间人,世人贪婪总是得寸进尺你是知道的。
我们帮他们赢了百金,可他们又要千金;帮他们中了探花郎,又怪我们不是状元郎;帮他们送了一双儿女,后又嫌弃儿女不是人中龙凤,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世人如此欲壑难平,还要我们必须满足他们,否则就是我们的错,这是哪里的道理,人也未免太不讲道理!”
“世人贪婪,他们也终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你们看不惯小惩大诫即可,怎可害其性命。
下山之前我一再告诫,你们所拥有的力量对人来说是压倒性的,这股力量若是随便使用不加以控制,迟早惹出祸事,你们也终将自食恶果。”
“让你们在山下面壁思过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狐狸的脑袋还真是不够用。”
听完最后一句话,狐狸丈夫首接气炸了,“老东西,你骂谁呢,啊,我问你骂谁傻呢?”
狐狸妇人一边拦住丈夫一边晃了晃手里的阿瑶。
“老不死的,不想你宝贝徒弟受苦,还是乖乖把山门打开,否则……”狐狸妇人把锋利的爪子伸到了阿瑶脖子附近。
“生死有命,你大可以试试,一切都是那孩子的昭化。”
“……我真动手了,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准备好收尸了。”
“那我把他给‘吃’了!”
“生死有命。”
“那我真动手了!”
“我听到了。”
“……你还真是……你还算个人吗,冰冰冷冷没有感情,你跟世间人一样无情,一样讨厌!”
“我们修行之人,本就无欲无求,也把生死置之度外。”
“这孩子怎么有你这样的倒霉师父,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可惜……”狐狸妇人一边嘟囔一边把阿瑶放下了。
楚观山趁机把早就攥在手里的符纸甩了过去,瞬间狐狸夫妇就被定住了,“狐狸脑子还真是小,不够用。”
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掏出凌笼宝鼎准备收了他们。
不料睡在地上的阿瑶突然翻了个身,翻身掀起的微风正好吹开了符纸。
楚观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狐狸爪子抓破了左边臂膀,霎时间血肉翻飞,收妖鼎也掉到了地上滚到了一边。
狐狸夫妇一左一右夹击,楚观山颤抖着左手掏出铜钱和朱砂线结成的千丝网向着左方冲来的母狐狸一扔,将其钉在树上,又立即掏出铜钱剑向着右方的公狐狸挡去,堪堪挡住利爪,一仰身顺势将他扔向母狐狸的方向,眼看要撞上公狐狸猛地一转撞向了旁边的树枝,粗壮的树枝瞬时折断,公狐狸也砸到了地上,楚观山趁机重新捡起凌笼宝鼎,对准了他们夫妇。
折断的树枝让本来结实的困仙网露出了一个缺口,母狐狸化为原形从缺口逃了出来,见情况不好大喊:“老不死的你作弊,相公快躲起来,躲树下!”
公狐狸立马也化回原形钻进了树底下,两只狐狸在地道里西处逃窜,楚观山便在院内西处围堵,狐狸本性狡猾,地道又复杂加上院里种满了花草树木根本看不清,你追我逃了好一会儿,楚观山的血和汗便湿透了衣衫,停下休息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施了五雷法,霎时间乌云蔽月不见天光,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一道道惊雷从乌云中劈了下来,小院被炸得尘土飞扬、花木枯败,两只狐狸也被逼着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个地道口正巧在阿瑶身后,那公狐狸又出来的着急,一个没注意差点跳到阿瑶身上,一只几十斤的成年公狐狸跳到一个七岁孩子的小身板上,那不死也内伤了。
紧要关头护身符及时发挥了作用,弹开了狐狸,阿瑶才得以继续香甜的睡着,而那公狐狸己经摔晕了过去。
母狐狸急着去查看爱人的情况,没注意楚观山己经站在了她身后,被一剑敲晕了。
楚观山拖着身体把他们收进了鼎中,想了想又把他们关到了阿瑶的护身锦囊坠子里。
“既然在这里几十年也想不通,那就随阿瑶去世间多看看多走走,看看究竟何为‘人’。”
锦囊抖了抖,似是反抗似是回应。
楚观山把阿瑶送回床上后关好院门离开了,刚走出去没多久那个胆小的女鬼又出现在身后,“出门前算了一卦,说我有血光之灾,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罢了,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个人,让他给我送点药,我自己……可能回不去了……”说完晕倒在了回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