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远蹲在陶灶前添柴,灶台上陶鬲里翻滚的藿菜羹泛着青沫——这是他用昨日工钱从市亭换的秋藿,三捆才花了一个半两钱。
隔壁垣墙传来舂米声,里典家的隶妾正按《仓律》规定舂去粟米三成皮壳,白生生的精米随着杵声溅落在柏木臼里。
"秦哥儿!
"染坊学徒狗剩扒着土墙喊,"西市豚肉降了两钱!
"少年举着沾满蓝靛的手指向坊门,那里挤满了挎着竹篮的妇人。
秦明远摸出三枚蚁鼻钱——这是楚地流通的小额铜币,在秦国市集可抵半个半两钱。
西市夯土墙下,贩夫们正用陶量器称谷。
穿短褐的农夫守着荆条筐,新收的糜子还带着露水。
秦明远绕过卖苇席的摊位时,听见两个着葛衣的老妪嘀咕:"相邦府上月收了三千羊皮,听说要制甲胄..."他脚步一顿,《史记》记载吕不韦曾以商人身份为秦军供应物资。
"上好的河东盐!
"头裹赭巾的盐贩敲着铜锣,盐包上盖着官府的"左采铁"烙印。
秦明远抓起把盐粒细看,结晶中掺杂着细碎铁矿砂——这正是商鞅变法后实行的"盐铁官营"痕迹。
忽见盐摊旁跪着个黥面男子,木牌上写着"私贩蜀盐",脚边的陶罐里雪白的盐粒刺痛人眼。
豚肉摊前己排起长队。
屠夫庖丁用铜斧剁着肋排,案板上的血水顺着沟槽流进陶瓮。
秦明远数出十二枚蚁鼻钱换得半斤肥膘,油纸包着的肉块还冒着热气。
转身时撞上个挑柴老丈,松枝间竟夹杂着几束泛黄的茜草——正是染坊急需的染料。
"老丈这茜草怎卖?
"秦明远按住翻落的柴担。
老人用汗巾抹着脖颈:"城外野坡采的,两束换一合粟米。
"他瞥见老人皲裂的脚踝绑着破布,突然想起《吕氏春秋》里"取民之利而勿伤"的句子,便多塞了枚钱币。
归途经过酒肆,听见里头传出争执声。
"吕相国门客昨日包了整月酒席!
“跽坐在席的褐衣商人拍着案几,"这安邑醪糟全让他们抬走了!
"秦明远透过苇帘缝隙望去,见几个着深衣的士人正在试饮,其中一人腰间金错书刀闪着微光——正是前日见过的吕府门客。
染坊后院,芷阳正带着女工们浸染葛布。
少女将素帛投入靛缸,手腕翻转如鱼游水,这是她母亲教的云梦泽古法。
"阿远哥看这颜色可正?
"她扬起湿漉漉的布匹,日光下蓝中透紫,恰似终南山暮色。
"若用柘木灰定色会更鲜亮。
"秦明远递过茜草,却见哑巴刘在墙角比划。
老人指着新到的蜀锦跺脚,又做出劈砍手势——这是发现布匹被人动过手脚的暗号。
市鼓再响时,秦明远混在出城的牛车中。
灞桥边有老妪叫卖雕葫,剖开的匏瓜里刻着"相邦大贾"字样——关中民间竟己开始流传吕不韦的发家故事。
他摸出两枚钱换了个葫芦,发现内壁用朱砂写着"奇货可居"西字,心跳突然加快。
"小郎君也读《吕览》?
“卖葫老妪突然开口,缺齿的嘴笑得狡黠,"相邦府上月悬赏千钱求注..."话音未落,桥头传来马蹄声,三个着玄端深衣的骑士疾驰而过,当先者马鞍上赫然绣着三足乌纹。
夜色吞没城阙时,秦明远蹲在染坊屋顶啃冷饼。
芷阳提着灯笼找来,昏黄光影里,少女发间的木簪竟刻着细密云纹——这是周王室赏赐诸侯的工纹样式。
"阿远哥,可知今日是何节气?
"她忽然指向星空,"大火西流,该备冬衣了。
"秦明远顺着她指尖望去,心宿二的光芒穿透云层。
战国历法以星象定农时,他突然意识到该提醒王掌柜囤积丝絮。
五更时分,蜀地快马踏碎官道薄霜。
驿卒扔下的木牍上烙着虎纹火漆,秦明远摸着"巴郡守印"的封泥,想起《行书律》中"军情急务需虎符封传"的条款。
当看到"米仓道毁"西字时,他抓起契书冲向西窗——那里藏着芷阳补写的免责条款,窗棂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了条玄色帛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