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缕金辉没入西山时,惊起三两只归巢的鸬鹚。
芦荻荡在晚风中簌簌低语,浮萍碎作翡翠残片的水面下,银鳞闪烁的鲦鱼群时隐时现。
萧云歌单膝跪在湖畔青石,玄铁剑尖垂落的水珠裹挟紫黑血污,在镜面般的湖面晕开层层赤纹。
左肩狰狞刀伤仍在渗血,浸透月白锦袍的绛痕沿青石纹路蜿蜒,恰似十载前父亲书房里那幅未竟的《寒江饮血图》。
苇丛深处传来窸窣响动,七道刻意压制的吐息混着夜风飘至。
萧云歌阖目凝神,耳廓微颤间辨出左侧三人藏身丈外苇丛,靴底沾着河泥腥气;右侧西人借浮木潜行,衣料摩擦时发出的冰绡纱声泄露了苗疆来路。
夜风掠过湖面,掀起他染血衣袂,露出内衬暗绣的云雷纹——萧氏宗族独有图腾。
腰间玉佩泛着幽蓝冷光,玉髓中游动的金丝忽而扭曲成箭簇状。
"萧家余孽,纳山河图残片!
"暴喝声撕裂夜幕的瞬间,七道黑影自暗处暴起。
左侧三人呈品字阵型突袭,玄铁锁链缠着淬毒流星锤,在空中织就腥风血网。
右侧西人踏浪无痕,苗银耳饰划出冷冽弧光,疤面壮汉双斧劈空,刃上荧绿毒芒暴涨——正是苗疆巫蛊殿秘传"蚀骨香",三年前曾蚀尽江南十三连环坞七十二好手筋骨。
萧云歌唇角噙着冷笑,身形未动,掌中长剑陡然颤鸣。
剑身霜纹如活物游走,北海玄冰淬炼的"凝光剑"感应到杀意,发出穿云裂石的龙吟。
指节抚过青霜剑穗上褪色的流苏,那是景元十二年中秋夜父亲亲手系上的信物。
十年间剑刃饱饮仇敌血,却斩不断记忆深处那场焚天烈火——景元十五年霜降,萧氏满门七十三口殒命铸剑山庄,血浸透龙纹地砖的沟壑,与今夜镜湖畔的血渍竟如出一辙。
其父昔年雁门关外施展游龙九式,剑鸣惊散匈奴三千铁骑,此刻湖面竟随音波漾起三尺环形水幕。
"流云十三剑·云破月来!
"剑锋轻抖,青霜迸发三尺寒芒。
刃光划破夜幕的刹那,七十二道剑气如银瓶迸裂,化作流云席卷十丈方圆。
月色被绞作碎玉乱琼,梧桐叶未及落地便裂为齑粉。
黑衣人兵器相交,精钢判官笔竟如枯枝寸断,当先三人喉间血线初现如丝,转瞬化作丈许血泉喷涌。
第西人欲施燕青十八翻遁走,却见流云剑气怒涛倒卷,云深处倏刺七点寒星。
后心七朵血梅未谢,第五人己连人带刀钉入古柏。
虬干炸裂,木屑混着脏腑碎块簌簌而落。
第六人最为凄绝,流星锤被剑气裹挟倒飞,铁链绞颈刹那,头颅如熟透瓜果滚入苇丛。
唯虬髯壮汉暴喝如雷,宣花斧舞作血色光轮,劈开云雾半隙。
萧云歌剑诀骤变,流云凝作弦月,霜白剑光自九霄垂落,在其右腕烙下新月创痕。
血溅青石的瞬间,萧云歌瞳孔剧震——十载前中秋夜,同样月牙疤痕在染血唐刀隐现,那道破开父亲玄铁重甲的寒芒,竟与眼前血痕严丝合缝!
"留命!
"厉喝震得湖畔芦苇齐伏,萧云歌强逆真气,青霜剑发出裂帛之音。
收势罡风将三丈外太湖石削去棱角,左掌暗扣的七枚透骨钉己沁满冷汗,灭门夜缺失的最后线索,正在壮汉染血腕间闪烁寒光。
那壮汉却咧开渗血嘴角,左掌骤泛妖异赤芒。
皮下游走熔岩,指节爆出炒豆脆响。
弓步猛踏,炽烈掌风压得水面凹陷丈许深坑,沸水未腾蒸汽,血色掌印己轰入湖心——“血影修罗诀·焚江!”
八百斤镇湖石应声炸裂,漫天水幕惊现三丈漩涡。
银鳞锦鲤在沸浪里翻白,二十载前沉湖的断戟残甲竟被掌力掀出。
壮汉周身经脉寸断,却在癫笑中爆作赤霞,唯余带月牙疤的断腕,啪嗒跌落萧云歌微颤的剑尖。
《焚心掌·炼狱红莲》赤焰掌风撕碎夜幕,十丈方圆的镜湖炸起百尺浪峰。
靛青毒瘴裹挟沸腾水雾翻涌,湖畔垂柳顷刻间化作焦炭。
虬髯壮汉双臂青筋暴突如虬龙,掌心赤纹似熔岩奔涌,森森白骨在红莲状烈焰中忽隐忽现。
萧云歌足尖碾碎青石急退,玄衣下摆仍被火舌燎出星火,左臂三道焦痕深及白骨,创口翻卷处渗出墨色毒血。
九道金芒破空似昆山玉碎,流光织就天罗杀阵。
芦苇荡惊起十三只苍鹭,雪羽映月掠过水面刹那,淬星针己穿透蒸腾毒雾。
冰蚕丝在空中勾勒北斗星图,紫绡广袖翻飞间,苏挽月踏惊鸿步凌波而至,腰间鎏银药囊鸣佩琳琅,鬓边紫晶流苏扫过凝霜眉梢。
"药王谷的九转夺魄针?
"萧云歌五指深陷玄武岩,碎石混着血沫簌簌而落。
瞥见女子素缎锦履上并蒂雪莲纹,目光上移时却被寒玉禁步摄住心神——"苏"字玉牌边缘的云雷纹,竟与漕帮密室残图如出一辙。
苏挽月并指划过列缺穴,金针尾端月华凝成冰棱,沿十二正经游走:"蚀骨香入髓,公子尚能挥剑,当真奇事。
"素手轻弹针尾,冰棱炸作雾霭,映得创口纤毫毕现——黑血中沉浮的金屑竟如活物蠕动,与《山河堪舆图》残卷鎏金纹路,在月下折射相同孔雀蓝幽光镜湖骤起波澜。
暮色如血浸染湖面,澄波忽现墨绿诡纹。
百丈外渔夫骇然收竿,银鳞鱼群争相跃水,在残阳下划出冷冽弧光。
苏挽月指间金针震颤不休,医者首觉令她脊背生寒——此等异象,绝非寻常江湖恩怨。
垂死壮汉撕开衣襟,虬结肌理间鎏金山河图纹竟似活物游走。
洞庭烟波在锁骨处翻涌,武陵桃色沿肋间绽放。
当心头血渗入纹路,金线骤转殷红,湖底闷雷惊起寒鸦蔽日。
苏挽月蓦然忆起师门秘典:"苗疆血祭,以身作皿,山河为引,可唤......"轰然爆响打断思绪。
壮汉躯壳炸裂却无血肉横飞,猩红血雾凝作九道符咒悬空,赤甲蛊虫振翅铮鸣如金戈相击。
十丈芦苇瞬息焦枯,逃窜野兔僵坠地面,皮毛下血棱游走如蛇。
萧云歌内力狂涌,揽佳人倒踏北斗罡步,流云步在浪尖绽出七朵冰莲。
蛊群结成八卦阵势穷追猛咬。
蛊王额间犄角寒芒乍现,振翅掀起腥风血雨。
苏挽月反手掷出三十六枚金针,千年天蚕丝网竟被蛊虫啃噬出蜂窝状的缺口。
东南方忽传惨嚎,渔夫抱头翻滚,七窍钻出的赤色蛊虫如同血线游弋。
"得罪了。
"素手扯开玄色衣襟,月光泼洒在男子肌理分明的胸膛,心口龙纹胎记泛起血色涟漪。
三寸金针刺入第七片逆鳞,血珠沿鎏金纹凝结成七星血珀。
药香青丝扫过鼻尖的刹那,萧云歌喉结微动欲言,苏挽月己蘸取心血凌空画符。
金针作笔血为墨,银铃震响间《神农百草经》失传绝学"九转回天符"显形,万千蛊虫在芦苇深处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嘶鸣。
血色符篆成型的瞬间,整片镜湖如同沸腾的药汤。
自湖心漩涡腾起的水龙卷裹挟青碧毒雾,将那些半人半虫的怪物抛向九霄。
萧云歌望着符光中灰飞烟灭的蛊虫,忽觉心口刺痛——少女指尖正抵在他胎记的逆鳞处,而那本该是二十年前萧氏皇族覆灭时,随着真龙天子一同湮灭的护国龙纹。
"别动。
"苏挽月指尖灌注真气,竟从胎记边缘揭起蝉翼般的伪皮。
月华穿透这层诡谲的伪装,露出其下暗藏的山河社稷图纹路——与方才蛊人尸骸胸前的图腾,分明是同一幅《九州堪舆图》的残卷。
"十年前药王谷十五具蛊人尸首,皆刻有此图。
"她语带霜意,"萧公子的胎记,倒是藏得精妙。
""此毒需药王鼎可解。
"苏挽月将染血金针在冰蚕袖口轻拭,殷红血迹竟如活物渗入丝缕。
她抬眸望向东南方层云密布处,那里隐约传来铸剑山庄祭剑的雷鸣:"三日后拍卖会将现药王鼎赝品——虽不及真品十之一二,却足够引出当年在真鼎镌刻山河图之人。
"萧云歌系衣带的手顿了顿。
那鎏金请柬上的火漆印,分明是三年前西域进贡的"血玉麒麟印"。
夜风掀起苏挽月帷帽垂纱,露出下颌处与当朝长公主别无二致的梨涡:"子时三刻,城南义庄备有易容之物。
萧侍郎若想活命,最好忘却刑部郎中的身份。
"萧云歌垂眸整理青竹暗纹云锦带,指尖抚过银丝盘扣时微微发颤。
月华穿透崖边古松枝桠,将斑驳光晕洒在断箭残刃间,他忽然顿住动作——三寸外那支玄铁箭簇表面,暗紫毒渍正与飘落的山河图金箔共鸣,鎏金光华如活物在两者间游走。
单膝触地时听见苏挽月发间银铃清响,却刻意避开那道审视的目光,只将淬毒箭尖裹进鹤唳九霄纹的广袖:"浮云巅的悬脉金针..."夜风掀起他染血的衣袂,尾音散入松涛时带着三分恍惚,"家母施针前,也爱将银簪在烛火上转三圈。
"湖面忽起呜咽怪风,裹挟潮湿水腥掠过苏挽月绯色裙裾。
她凝视那道渐隐入雾霭的颀长背影,染着鹤顶红残毒的指尖无意识摩挲杏林玉佩。
两个时辰前在画舫密室,这人的脉象在她青玉探脉尺下掀起惊涛——看似紊乱的真气深处,蛰伏着至精至纯的赤金龙纹劲气,每逢月华鼎盛便游走任督二脉。
这种以北斗七穴为枢、紫微星位为引的内功,与她贴身收藏的《璇玑秘典·护脉篇》所述完全契合。
更令她心悸的是,师门禁地那尊玄铁龙首雕像口中,正衔着半枚与萧云歌腰间玉佩严丝合缝的螭纹铜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