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侍者来去匆忙，但是都神色凝重，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座行宫里的女主人难产了三天，太医来来去去，都叹息摇头说无力回天。
“夫君。”白行宽倚在床榻上，伸出一只伶仃细支的手来，被男人握住了。
当今太子傅止俯下身，听到妻子声音细若游丝地跟他交代：“是行宽没有福气…怨不得别人。”
“我走之后，母家后继无人……”白行宽眼含热泪，叮嘱道：“希望太子即位后，善待我爷娘。你们三人，是我最担心的。”
傅止怔怔地点头：“我答应你。”
白行宽点点头，嘴角艰难地向两边扯，但还没成功带上笑脸，手就已经垂落下来。
人人都说，太子妃为人诚恳谦和，她的去世是整个京城的损失。人人都说，她同太子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太子待他用情至深。
太子妃殁后一年，为避免傅止触景生情，有他参加的筵席里从不演奏她生前爱弹的曲子。据说这是因为在某次***上，从小作为继承人教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性子的太子殿下竟然当众洒泪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后来问过了他的贴身侍卫才清楚。
三年后，陛下崩逝，太子即位，将侧妃李芸安封为皇后。
太后忧虑后宫空虚，和皇帝商量着开启一轮选秀。
朝廷因为选秀忙成一团时，白行宽从白家在一个杭州的分支府里睁开了眼。
说是府有点托大了，其实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寒酸、很偏僻的房间里，旁边有人在哭。
可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在经历三天三夜的折磨后难产而死。
白行宽动了一下，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她想问是谁在哭，却说不出话，只能挣扎着咳嗽几声。
哭的人被惊动了，掀开了那层幔帐，想搂她却怕伤到她似的无措了会，最后只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白行宽看清楚了这个人，身上穿着青色的半新不旧的常服，眼角有岁月带来的细纹，很面善的。这么个人在她床前哭，她并不诧异，甚至隐隐觉得很亲切。
她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按捺住了询问的冲动，只安慰道：“没什么的，不用哭了。”
那人却更握紧了些，哭着哭着吐出一句：“你要是不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女儿？
她的父亲官至礼部尚书，母亲是将军府嫡女，正二品诰命夫人。二人都为人清正，为国尽心尽力。她哪里又跑来一个母亲？
白行宽皱眉，轻轻把她推开，看到自己的手。这双手不像从前那样保养得宜，反而有好几道瘀斑。
她试探地问：“母亲？我有些事全忘了。现在是哪年哪月？”
姜若丛乍然被她推开，有些无措。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现在是阳景一年。”
白行宽问：“当今陛下，是不是傅止？”
姜若丛吓了一跳，怯怯地环顾了一圈，回答说：“是。”
白行宽还想再问，可她实在虚弱无比，没那个力气。姜若丛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了被子。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原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侍女过来给她喂药，又絮絮讲些她昏睡时的事。
白行宽默默听着。
看样子自己是白家哪个偏支旁门，在杭州当个小官，父亲娶了三房小妾，而自己的母亲姜若丛，是里面最胆怯无害，不起眼的那个。
自己身体的主人去世，原来只是因为一匹鲜亮的布。父亲偶然想起这个不怎么在意的女儿，看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些感慨，带她去市里最大的布庄选了一块料子，让她裁做衣裳。
她很珍惜这块料子，却在第二天早上发现它被划烂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她去问平时最讨厌她的二姐白引晗，却被狠狠训了一顿。二姨娘是一个性格泼辣的人，骂了她一顿尤嫌不痛快，想拉着她去父亲面前分证。拉扯之间，她掉进了池子里。
正是秋季，小孩受了这一淹，被救上来时时已经昏迷了。而二姨娘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撒娇撒痴地一阵折腾，居然什么惩罚也没有受到。她父亲白倚阑只叮嘱人把她照顾好，就照常上衙门工作去了。
白行宽喝着药默默听着，忽然问：“那我叫什么？”
侍女更心疼了：“姑娘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姑娘叫几欢。几多的几，欢快的欢。”
白几欢。
白行宽咀嚼着这个名字，依旧病怏怏地撑在床榻上。
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瘦得病猫一般的脸被遮住了一半，原本一直含着怯意的眼光被这一遮，看不清了。
侍女春杏莫名觉得身上毛毛的，她打算往后退，百几欢却又抬起了头，微眯着眼朝她笑：“你告诉我这些，你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