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睁开眼时,喉间麻绳正将最后一丝气息挤出胸腔,腕间翡翠镯撞上紫檀梁柱,裂成数瓣寒光。
姐姐莫怕,这鸩酒加了曼陀罗,不疼的。
苏雪柔的绛红广袖拂过鎏金酒壶,眉间朱砂痣在烛火中犹如泣血。
铜镜映出悬梁女子的面容——与林疏月原本模样有八分相似,只是左肩多出蝶形胎记,像极了她前世临死前被琉璃碎片划出的伤口。
记忆如潮水漫涌。
大胤永昌三年,镇北王妃林氏因谋害侧妃子嗣被赐白绫。
而在另一个时空,她是饮下毒酒的前朝医女,死时怀中紧攥着半卷《素问遗篇》。
咔嗒一声,翡翠碎刃割断白绫。
林疏月跌落时瞥见窗外惊飞的夜枭,寅时的月光为它镀上银边。
按《九章历法·禽经》所载,这种凶禽向来只在子夜现身。
王爷正在回府路上,姐姐此刻上路,还能赶上见最后……苏雪柔的惊呼戛然而止。
林疏月扣住她腕间太渊穴翻身绞杀,动作行云流水得似演练过千百回。
碎瓷片抵上雪颈时,她嗅到熟悉的苦杏味——正是前世家传医书记载的鸠羽之毒。
玄铁甲胄撞开朱漆门的刹那,十二连珠青铜灯台忽爆青焰。
萧景珩逆光而立,眉间凝着漠北霜雪,腰间螭纹玉佩映出诡异血丝。
林疏月瞳孔微缩,那玉中血沁的走势,竟与《金匮要略》中描写的七绝脉别无二致。
王妃好身手。
男人指尖银光微闪,三枚透骨钉破空而来,钉尾饕餮纹噬咬住她颈后风池穴。
林疏月就势滚向药柜时,舌尖尝到铁锈腥甜。
袖中滑落的玉珏突然发烫,烫得她想起前世家破那夜,父亲在火海中塞给她的《药王典》。
"王爷明鉴。
"她抹去唇角血痕,染血的指尖挑起琉璃盏,"松烟墨混孔雀胆,这般粗劣的毒方,倒是配得上苏侧妃的医术。
"盏沿残留的靛蓝粉末,分明是岭南蛊师惯用的碧蚕卵。
萧景珩的龙渊剑在鞘中嗡鸣。
他按住剑柄的瞬间,林疏月锁骨胎记如遭火烙。
恍惚间瞥见他衣襟内若隐若现的黑纹,竟与《毒经》所绘长生引发作时的脉络走向完全契合。
更漏声忽止。
苏雪柔鬓边的累丝金凤步摇摆出奇异韵律,东珠映出双重烛影。
林疏月注意到她袖口半掩的刺青——那是前朝覆灭后便被列为禁忌的药王谷图腾。
当年先帝亲颁焚医令,将谷中典籍尽数投入漳河,独留半部《涅槃录》藏于……此毒既非王妃所制,不如……萧景珩的话被骤起的云板声截断。
七声连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这是皇城司缉拿重犯时特有的讯号。
林疏月趁机将玉珏塞进青瓷脉枕,指尖触到内壁刻纹。
借着破晓微光,辨出四个篆体小字:凤鸣岐山。
这正是前世家传玉佩上消失的铭文,而那玉佩此刻正挂在萧景珩腰间。
第二章:药香杀机辰时的梆子声碾过朱雀街时,林疏月正用银针挑破病患指尖。
乌血坠入青瓷碗的刹那,她嗅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是只有皇室贡品才会掺入的异香。
"王妃真要诊治这些贱民?"苏雪柔的鎏金护甲拂过药箱,"若再出岔子,怕是白绫都要换成鸩酒了。
"她身后跟着的灰衣医官眼生得很,腰间却挂着太医院独有的犀角令牌。
林疏月将艾绒按在病患合谷穴,状似无意道:《肘后备急方》有载,霍乱转筋当取承山。
苏侧妃既通晓岭南蛊术,怎会不知碧蚕卵遇艾即焚?话音未落,病患呕出的秽物突然窜起幽蓝火苗,惊得众人连退三步。
萧景珩的玄色大氅扫过满地药渣:三日期限已过两日,王妃可查出疫源?他手中把玩着从书房暗格搜出的《素问遗篇》,书页间夹着的金丝楠木签,正是前夜林疏月插在脉枕内的标记。
"王爷请看。
"她掀起病患左衽,心口赫然浮现蛛网状青纹,"《毒经》所言'长生引',中毒者每逢月晦则气海绞痛,七年为期。
"说话间故意露出腕间淤痕,正是那夜被透骨钉所伤处。
廊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林疏月拨开人群,见个总角小童蜷缩在庑廊转角,十指指甲尽呈绀紫色。
这症状让她想起《涅槃录》残页上的记载:丙戌年大疫,童男童女手足生斑,七日内化为血水。
取生石灰三斗,雄黄粉……"不可!"灰衣医官突然抢过药杵,"《千金方》明载霍乱忌用峻烈之物。
"他翻开随身医典,泛黄纸页间竟夹着片枯萎的鹤望兰——这是药王谷用来传递密讯的毒花。
林疏月冷笑:"阁下既熟读孙真人著作,可知永徽三年陇西大疫?"她指尖蘸着药汁在案几写画,"当年孙思邈以石灰水泼街,七日止住疫情。
"案几水痕渐干,显出的却是"焚医令"三字残缺笔划。
萧景珩忽然按住她执笔的手:"王妃对前朝旧事倒颇熟稔。
"他掌心薄茧擦过她腕间玉珏,那上面"凤鸣岐山"的刻痕竟与《素问遗篇》封皮暗纹严丝合缝。
更鼓声催得夕阳西坠。
林疏月借口查验药材独留医帐,却在药柜暗屉发现半幅人皮地图。
蝇头小楷标注着漳河改道前的旧河道,某处朱砂圈记旁写着"涅槃"二字。
这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塞进她口中的蜡丸,内藏纸条亦写着"漳南有凤鸣"。
戌时三刻,前院突然传来兵刃相击声。
林疏月赶到时,只见萧景珩双目赤红地掐着苏雪柔脖颈,周身蒸腾着诡异白雾。
地上碎裂的冰裂纹茶盏中,残茶正咕嘟冒泡——分明被人下了牵机药。
"别碰他!"她掷出银针封住萧景珩百会穴,"寒毒入髓时触动肝经,需以三棱针放血......"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反扣她手腕按在柱上,气息灼烫似熔岩:"你怎知本王每逢月圆便气血逆行?"菱花窗棂透进的月光忽然染上血色。
林疏月锁骨胎记骤然刺痛,恍惚看见萧景珩后颈浮现凤凰展翅的暗纹——与漳河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第三章:月宴惊变戌时正,蟾宫灯将御花园照得恍如白昼。
林疏月指尖拂过鎏金酒樽,嗅到西域葡萄酒里混着石见穿的味道——这是解牵机毒的必备药材。
"王妃姐姐安好。
"苏雪柔捧着缠丝玛瑙盘盈盈下拜,盘中月饼印着并蒂莲纹。
在她广袖垂落的瞬间,林疏月瞥见其腕内侧新刺的黥纹,正是《毒经》所载"傀儡蛊"印记。
宴席骤起骚动。
北狄使臣突然扼住喉咙栽倒,七窍渗出靛蓝血丝。
薛太医疾步上前切脉,袖中却滑落半枚双鱼铜符——那是番邦巫医接头的信物。
"慢着!"林疏月夺过银筷插入使臣喉间,挑出片浸毒的驼峰肉,"《饮膳正要》记载,石蜜遇鸩羽汁液会凝成蓝斑。
"她将肉片掷入青铜冰鉴,酒液霎时沸腾如血。
皇帝手中夜光杯突然炸裂。
林疏月旋身挡开飞溅的琉璃渣,却发现御案上的月饼全数裂开,露出内里猩红的相思子馅。
这分明是岭南情蛊的药引,与北狄毒物出现在同一宴席,倒像两拨人马在较劲。
"传朕旨意,封闭九门!"明黄衣袖扫落满地佳肴。
禁军统领的刀尖却转向萧景珩:"禀陛下,在镇北王别院搜出《涅槃录》残卷。
"林疏月趁乱拾起使臣怀中的羊皮卷,借着宫灯辨认出漳河故道图。
图中朱笔记号与王府暗格的人皮地图完全重合,标注着子时三刻,龙门开。
子夜钟声撞碎满月时,苏雪柔突然跌入太液池。
林疏月追至曲廊,见她湿透的襦裙下隐约透出凤凰展翅刺青——与萧景珩后颈的暗纹恰成镜像。
"姐姐可知何为涅槃?"苏雪柔抹去唇边水渍,指尖在青石砖上画出药王谷图腾,"当年漳河水淹三千医典,唯有用活人血祭,才能唤醒......"禁军火把突然照亮飞檐。
林疏月将羊皮卷塞进石缝,转身撞上萧景珩染血的剑锋。
他脚下躺着那名灰衣医官,心口插着半截鹤望兰。
第四章:龙脉迷踪子时的梆子声渗过三重宫墙,在皇陵神道碎成满地霜屑。
林疏月望着眼前九丈高的青石门阙,青铜螭吻口中衔着的夜明珠,正与她袖中玉珏散发相同质地的幽光。
王妃可知开错机关的代价?萧景珩玄铁护腕擦过碑亭残柱,露出下面半幅残缺的河图洛书。
他指尖沿着星宿纹路滑动,在触及紫微垣时突然收力——那处玉石已被磨得发亮,显然常有人触碰。
林疏月将玉珏按进石碑凹槽:《鲁班书·地脉篇》有载,皇陵戌位当藏坤土。
话音刚落,七十二枚铜钉应声弹出,在月光下排列成北斗吞贼星的格局。
这竟与父亲临终前用血画在墙上的阵图完全一致。
石门轰然中开时,腐气挟着水银味扑面而来。
萧景珩突然揽住她腰身急退三步,方才站立处刺出九根淬毒地钉。
钉身刻着的咒文,正是药王谷禁术中用于镇压怨灵的往生咒。
王爷对机关术倒颇有研究。
林疏月挣开他手臂,借着火折微光看清壁上壁画。
玄衣帝王手持玉琮祭祀,漳河水在祭坛下分成八道支流,每道河心都浮着具青铜棺椁。
萧景珩剑尖挑起蛛网:"七年前漠北之战,敌军就是用这种连环机括,坑杀我三千玄甲军。
"他撩起后襟,腰际狰狞疤痕蜿蜒如蜈蚣,"当时有个医女为取敌将首级,孤身闯过十八道刀车阵。
"林疏月抚过壁上刀痕的手顿了顿。
那些交错的刻痕中,隐约能辨出几个药王谷特有的止血符咒。
最深的一道裂缝里,卡着半枚生锈的柳叶刀——与她前世惯用的那柄形制相同。
甬道尽头忽现微光。
九阶玉台之上,水银江河在玄晶槽中缓缓流淌,二十八星宿用鲛人泪镶成,随河水涌动明灭不定。
林疏月呼吸一滞,这分明是她前世推演瘟疫传播时绘制的河络图。
"寅位缺角,当有暗阁。
"她按动心宿二星,晶壁应声翻转,露出满室青铜医械。
其中一具人形铜偶关节处缀满银针,百会穴插着的正是药王谷失传的"灵枢针"。
萧景珩突然剑指铜偶后颈:"看这里。
"剥落的铜皮下露出鎏金纹路,竟是幅完整的二十八疫鬼图。
每个疫鬼眉心都点着朱砂,与今日病患的症状一一对应。
"永昌元年大疫,钦天监奏报是荧惑守心所致。
"他剑锋掠过疫鬼手中的招魂幡,"但真正原因,是有人在漳河源头投放了染疫的牲祭。
"林疏月袖中玉珏突然发烫。
她转身望向水银江河的源头,那里矗立着具玄铁棺椁。
棺盖上的黄金面具眼窝处,嵌着两枚与她胎记同形的蝶玉。
开不得!萧景珩按住她手腕。
棺椁四周突然升起八面铜镜,将火光折射成诡异的光网。
林疏月锁骨胎记刺痛难当,镜中竟映出她前世饮鸩而亡的场景。
棺盖轰然滑开时,数千只血蝠倾巢而出。
萧景珩挥剑斩落的瞬间,林疏月看见棺内尸首右手六指紧攥着卷金箔——那是《涅槃录》最后一章才用的装帧。
尸首腰间玉珏完整无缺。
林疏月将自己那半块与之相合,裂缝处浮现出小篆铭文:凤鸣岐山日,漳河逆流时。
突然整个地宫剧烈震颤,水银江河开始倒灌。
快走!萧景珩劈断青铜锁链,露出暗门后的逃生密道。
林疏月最后回望棺椁,发现尸首左手拇指戴着枚蛇纹扳指——与灰衣医官尸身上找到的证物一模一样。
密道石门落下前,她扯下尸首半幅衣袖。
鲛绡上绣满药王谷密文,经水银蒸汽一熏,显出朱砂批注的丙戌年疫,三万人牲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