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讽刺,魏国国力微弱,父王不思进取偏安苟且,年年向大秦朝贡以保平安。如今连续三年大旱,特产贡品蟾宫月桂不足,满朝满朝文武面对此事全无方案互相推诿,殿上吵了三天最终得了个以人补物。父王原不嫌自己颜色不足不配作为人贡,可在内宫选了一圈又个个舍不得,还是借了天星上师的占卜得出自己是天命所选才定了旨。在这小小清荷殿被忽略了一十六年,此刻魏国上下才想起这个不起眼长公主——昭阳。
魏王妃想安慰女儿,刚一拉起昭阳双手便自顾着哭起来,断断续续也听不清说着什么话,左右不过是告诉昭阳不要怨怪她父王,不过是天命罢了。
看着一身华服却满脸泪水的魏王妃,昭阳更是无奈。自她能记事起便知道母亲不过空挂一个王妃的名,后宫诸般事宜一概拖推不管,只顾专心礼佛。但凡遇到些事情除了烧香便是叩拜,若仍无法解决只好哭泣不停。昭阳若是要出言劝慰反而会让母亲哭得更凶,她默默抽出手搂住母亲。魏王妃贪婪吸取女儿怀抱带来的温暖与安全感,哪里还想着昭阳才是要被安慰的人,偏僻安静的清荷殿内便都听着魏王妃啜泣声。
“我说姐姐是洛神转世,你偏不信,看看这眼泪流之不尽不说,天上的乌云厚得快压到宫墙上了,可见是姐姐引得这吉时雨来呢。”魏贵妃带着一阵笑意走入内殿,恰如其时打破这忧怨压抑。
魏王妃被贵妃看得不好意思,收起眼泪脸上一红道:“妹妹惯会取笑我。”
突地一道亮光穿透浓厚的乌云映得满屋生辉,紧接着一声震天雷响,似是天塌了般漫天大雨倾盆而至,雨水借着风势猛地冲开窗户打得一瞬间就打昭阳满面潮湿。
素魄顾不得雨势上去关紧了窗户,又拿着帕子细细擦干了昭阳的脸面。
魏贵妃感叹了一句:“这天气倒也真是应景。”又向着昭阳问道:“昭阳,你可愿意为国而去。”
昭阳缓缓起身向贵妃躬身行礼道:“回母妃,若昭阳此行可解魏国之难,愿意前往。”
一边的魏王妃听得此话不免又伤心地啜泣起来。贵妃却点点头,她欣慰于昭阳的处变不惊。
魏王确实不喜欢这位容貌普通的长公主,她这么多年看来却知道昭阳性子沉静平稳,谦敏好学,那一双明亮的凤眼内秀其中,是这一众王子女中天资最好的一个,可惜她极力劝阻也未能改变魏王的决断。
“未必就是坏事。大秦国礼仪之邦,天威颜颜,虽是人贡但好歹是在宫里生活,总比流落到民间强。昭阳,人生在世皆是历练,你形容不显但性子极为强韧,敏而好学,母妃相信你会为自己挣得平安坦途的。”
昭阳觉得魏贵妃像极了穿过黑暗的光,虽然没有驱散那沉闷厚重的乌云,但却让人有了定心前行的勇气。
魏贵妃突地收起笑意,面容极为严肃:“昭阳,母妃虽然没能把你留下,也绝不会放过此事的始作俑者。隋侍郎明知旱季必会导致缺补贡品,却并不提早想及补求之法,反而借机暗中敲打百官贵族一应勒索中饱私囊外,还撺掇占星上人提行人贡。”
魏王妃听着一脸慌张,不由摆手劝阻道:“妹妹,后宫不得干政,昭阳又小,她哪里听得了这些话 。”
贵妃对着琉璃娃娃般的姐姐只能一声长叹。昭阳虽然没有遗传到王后这惊世美貌,幸好也不是她这番柔弱不堪的性子。“我的好姐姐,您呀,就只管好好坐在这里当您的慈悲菩萨,有什么事自有我来担着。”
魏王妃不敢多说,又实在担心二人,脸上愈加红。昭阳终是不愿母亲多担心,也劝着贵妃:“母妃,隋侍郎深耕朝野多年,如今又有上师应和,若无一击把握反而会引得祸事上身。”
不待昭阳说完,戚贵妃一脸笑意,又唤着手下侍女打开了窗户,窗外雨势仍大风却消了,雨水打在窗棂上噼哩叭啦颇有节奏。
“昭阳,你看这满朝的文武无事时文死谏武死战,真有难了哪个又站得出来。说到底不过是推着几个女人为自己开脱,还得要紧扣着为国为民的名声让你不得转身而退。咱们魏国朝政如斯,管仲范蠡再世怕也清明不了多少 ,去除几个官吏也不会再坏。你以后日子还长,切记遇事遇人不要永远是一副仁慈之心,菩萨心肠金刚手段。这雨水来得再凶猛,又能下得几时。”
昭阳听着若有所思,王妃却仍是沉浸在悲戚中。
贵妃实在受不住王妃的样子,又觉得她对于昭阳此时心情毫无进益,轻拉起魏王妃:“姐姐,旱了这么久来了场大雨,我们不如去永春殿给王道喜去。”说完又命人将随行礼物放置桌上。
“昭阳,这一卷红叶手札是大秦国的人物志和简明国史,务必仔细品读。另一封信笺是母妃我赔你的临行祝福,读了后不要留有痕迹。”她停了停后又极为意味深长笑道:“这几日极为珍贵,你可要好好把握。”
送别南华王后和戚贵妃,昭阳望着桌面上的红叶手札恍了恍神。
“安稳过活原来也是一种奢望,平民百姓总想天家贵女如何泼天富贵,其实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顾影自怜并不能改变什么,不如想想准备些什么以应对未来。”
“公主,除了素影姐姐和奴婢外,可还要再带着谁?”
“素魄,这不是远游出行,哪里还由得我挑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我求了母妃放你们二人出得宫去。”
“公主,您待素魄一直如亲姐妹般,奴婢绝不会舍您而去。素影姐姐和奴婢早发过誓了,要跟着您一辈子。”
昭阳扶起跪着的素魄,又是感动又是不忍。
“我不是在试探你的心意。只是这一去背井离乡怕是再难回来。一路上山高水长的,不知有什么危险。就算咱们平安到了大秦,也不过是贡品奴身。你们趁这个机会出宫,虽说咱们清荷殿一向清苦了些,可我终究还是有些积蓄,你们俩拿着,到时买房置地再找个好人家过些安稳日子多好,何必要三人在宫里过那种风刀霜剑提心吊胆的日子。”
素魄说不过昭阳,又不想起来又担心昭阳陪着她跪伤了身体,一时说不出话来。看到素影进了内殿直如找到救星般开口:“素影姐姐,你快来说,公主不想要咱们了。”
素影伸出纤纤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嘱咐你不要多讲,偏你心急,一句话也藏不住。”说罢又劝向昭阳:“公主,贡品名单早都拟好了,奴婢和素魄皆在名录上。便是您想让奴婢们离开也不能够了。”
昭阳眉头紧锁:“不知除了咱们仨人,还有哪些人?”
“太子太傅梅阁老的孙女梅清影,右谏议大夫杨大人之女杨宝儿,忠武将军苏以诚之女苏瑶姬和御医院正徐长卿之妹徐紫芙。每人可以带两名侍女,算上公主您和奴婢二人,总计一十五人”
素魄好奇道:“杨宝儿?!那可是杨大人的心头肉,去年不是还要登台选婿。”
“正是呢,为此杨大人还曾向大王求取墨宝《佳偶天成》,只等着招到良婿后挂于正厅上。搭台的时候热热闹闹的,真选的时候人群全散了,真成了整个都城的一场笑话。”
“那也只能怪杨家小姐自己,又想出风头又嫌太阳晒。非要让自己的奶娘代她坐在侧台,结果风吹掉了帷帽被看到了容貌,把看热闹的人都吓退了,只留下了个赛无盐的名头。”
昭阳打开贵妃留给自己的信笺,一边细读一边回道:“杨宝儿随杨夫人进宫给母妃请安时我是见过的,其肤白似雪、容貌娇俏,灿烂一笑直如早春盛开的白玉兰,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素魄轻抿了抿嘴:“明明就是个草包美人,盛阳公主拐出道来,她就顺着跑,当着一众王室贵女面前说咱们公主的衣料是旧年的素样锦,不时兴了的。若我是杨大人也会觉得有此女儿丢人,不如早早送出去,说不定未来会惹什么祸事。”
昭阳取下灯罩,拢了拢烛芯,将手中信笺借着烛火点燃,看着眼前的飞灰,轻轻一笑:“这点子事你年年月月说,我想忘都忘不掉。杨大***拳爱女之心众人皆知,怎么会将女儿轻献出去,不过是王命难违罢了。他身为言官,可太过骄纵女儿便有了弱点。”
素影清了灰烬盖好灯罩,又细细擦了擦昭阳手:“公主的意思是有人做局陷害杨大人。”
“听母妃说过,隋侍郎曾欲与杨家结亲,不想杨大人性子刚强只当堂抛以一句地下沟渠焉可与天上明月相配后拂袖而去。”
素影素魄对视了一眼,禁不住喃喃道:“这、这么说来来,杨宝儿倒是随了杨大人的性子。看来,隋侍郎这是记在心上了,必是趁此机会将杨宝儿填到人贡名录上。”
昭阳看着窗外渐熄的雨势,一点一点握紧自己的双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是啊,母妃说得对,便是再大的雨又能下得了几时。能做决断的是父王,我终究还是魏国的长公主,便借你这雨势一用吧。”
素影二人不明白昭阳何意,只站着相陪。
“素影,陪我去永春殿,要离国的女儿总得和父王道道离别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