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依旧沉重的眼皮，烛光摇曳，衬得西周阴森森的，一个头戴抹额的美妇人坐在她身边，低声啜泣。
很好，她还在这个破地方，纪锦欢不再与沉重的眼皮对抗，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己经不是穿过来第一天了，这几天即使一首烧的昏昏沉沉的，也多少把原身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身是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小姑娘，在姨娘生弟弟的时候疏于照顾，染上了风寒，小孩子身子弱，烧过了头，一命呜呼了，芯子换成了纪锦欢。
换了芯子的小姑娘本来己经要好了，谁知原身的奶奶不做人，逞威风打杀了原身的养娘和丫头，偏生做事又不严密，让纪锦欢看到了全程。
老太太耍了一通威风，两个人没了性命，锦欢吓破了胆，再也没了刚知道自己穿越之后的暗喜，又反反复复烧了起来。
锦欢闭着眼胡思乱想，一个穿藕荷色小袄的大丫鬟推门进来，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将房门掩上。
“姨娘莫哭了，还坐着月子呢，这里有我看着，不若姨娘回房歇歇。”
碧桃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心中暗暗叹气，知道劝不动彭姨娘，却还是开了口。
这当口，院子里刚死了两个人，人人自危，全然没有姨娘刚生了哥儿的喜悦，生怕上头主子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丢了性命。
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缩到脖子里去，再不敢冒头。
只是别人躲得，她和红杏躲不得，作为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命早就和这院子里的两个半主子绑到一块了。
果然见彭姨娘摇摇头，只是不再啜泣，还是不错眼的盯着纪锦欢。
“小哥儿睡了?”府里老爷外放当官，只怕这几日生子的消息才送到，彭姨娘生的小儿子也还没个正经名字，她是姨娘，连个乳名都不敢取的，只能按排行六少爷，六哥儿，小哥儿的混叫着。
碧桃知道彭姨娘问的不是孩子睡没睡，只是女儿刚出了事儿，生怕小儿子也出什么问题，不放心罢了。
“姨娘放心，小哥儿那边一切都好，红杏不错眼的盯着呢。”
边说话，边麻利的把纪锦欢扶起来，拿个靠枕倚在她身后。
纪锦欢知道，这是又该吃药了，她其实不想吃药，只想碰碰运气看死了之后能不能穿回去，虽然可能性极低，可她真是怕了这吃人的旧社会了。
脑子想的多，身上却没力气，其实她连把眼全睁开的劲儿都没有，晕乎乎的纪锦欢感觉自己被彭姨娘搂在了怀里。
妇人身上的温暖让纪锦欢很是贪恋，穿越前的她是个孤儿，虽然在社会的帮助下正常的长大上学工作，但母爱，她期盼过，没感受过。
迷糊间碧桃喂药的勺子己经送到了锦欢嘴边，锦欢的抗拒让药喂的很是艰难，一勺能撒一大半，彭姨娘不厌其烦的给她擦着嘴角，温柔细致，锦欢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女儿的宝贝。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彭姨娘才把女儿放在床上，边掖被角边嘱咐碧桃。
“收拾了药碗你就去太太那儿，就说我无力照管两个孩子，求太太垂怜。”
彭姨娘顿了顿，声音己经有些哽咽，隔着被子，纪锦欢好像感觉到她的眼泪砸在了自己身上。
“把小哥儿抱走教养吧！”
“咣当”一声，碧桃手里的药碗砸到了桌子上。
纪锦欢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她也没想到，彭姨娘愿意为了女儿做到如此。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封建王朝很是严重，纪家的情况又比较复杂，纪家三代单传，人丁单薄，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纪老爷纪梁一妻两妾，嫡妻裴氏没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许姨娘是贵妾，纪梁的青梅竹马表妹，又生了儿子，一时风头无两，狠压了裴氏一头，裴氏就找了自己外八路的表妹彭氏，纳了个良妾与许姨娘打擂台。
彭姨娘父亲是个秀才，只是去的早，家里哥哥不争气，屡试不第，不事生产，本身就不厚的家底也让哥哥造没了，为了哥哥寡母，彭氏咬咬牙，做了这个妾。
只她看的到纪梁对许姨娘的偏宠，也不敢将许姨娘得罪狠了，一首在裴氏和许姨娘之间左右逢源，之前她只有一女，纪氏也无所谓，她只要纪梁不独宠许姨娘就好，现在彭姨娘生了儿子，裴氏的态度也就暧昧了起来。
“姨娘三思啊，没了小哥儿姨娘也就没了倚仗啊！”
碧桃跪在地上，试图让彭姨娘回转心意。
许姨娘开了个“好头儿”，自己养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彭姨娘生的纪锦欢也就养在了身边，有这些惯例，彭姨娘的小儿子养在身边也没什么，生娘不如养娘亲，养在身边的儿子才是底气。
“我再三思，我的欢姐儿就没命了。”
彭姨娘扑在纪锦欢身上，哀哀的哭了起来。
“老虔婆不做人，吓坏了自己的孙女不怪自己，却说老爷不日回京，我的欢儿病着晦气，要将我的儿送去庄子上啊。
我没本事，如今能靠的，也只有太太了。”
彭姨娘是通诗书的，平日最不肯口出恶言，现如今被逼的也咒骂起老太太来。
锦欢心中更是愧疚，她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老师和院长是所有孩子的“妈妈”，她不够漂亮，不够自信，嘴也不够甜，这也让她不起眼的很，从来没有老师对她表现出明显的偏爱。
后来上学上班，她依旧是平凡的那一个，有三五个朋友，却没有知心的好友，也没谈过恋爱，没与人建立过亲密关系的纪锦欢从来不知道，被人坚定的选择，是这样的感受。
爱子心无尽，这些日子彭姨娘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守着她，她不是不感动，现在又肯为了她舍了儿子，只怕若是自己真去了，彭姨娘也活不下去了。
即使知道彭姨娘为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她纪锦欢，她还是贪心的享受着这一份偏爱，我就是她的女儿，我己经成了她的女儿了。
纪锦欢默默说服了自己。
“娘”锦欢用尽力气叫了一声，声音沙哑，轻的几乎要听不到，却让彭姨娘止了哭，又惊又喜搂住了她。
“别收拾了，快去吧。”
彭姨娘探探锦欢的额头，感觉好像烧退了些，女儿的好转让她更肯定自己的做法，硬起心来打发碧桃。
碧桃不解彭姨娘的做法，还是顺从的应了声是，去了正院。
“娘累，去睡。”
纪锦欢的力气也只能够撑着她蹦出几个字来。
“好好好，去睡，这就去睡。”
彭姨娘胡乱应着，却把纪锦欢搂的更紧了。
“娘的欢儿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彭姨娘轻轻拍着女儿，声音轻柔，又似在哄女儿，又似在安慰自己。
纪锦欢实在没了力气，昏睡过去却想，为了这个可怜的母亲，她还是试试好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