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城的人,好象大家都约好了一样,基本上都是这个时点离家出门。
光林发现尤其从巷道出来后,跟在自己前面和后面的一溜人,与大街上更加庞大的自行车流合成一街车流后,前面、后面都是黑压压只顾埋头往前蹬车的。
自行车铃铛声、轮胎碾在地面上的波波声和车轱辘急速旋转、辐条毕毕毕转动的声音等交织在一起,好象每一个缝隙都被人填满。
每到一个路口,上早班的警察哨子吹得嘶鸣般的响,车流便象被临时加了闸板的河流,被突然挡住而踡缩、压实,车流更加水泄不通。
然后待又一声哨声响起,被临时压缩的车流又仿佛泄洪一样,骨碌碌地往前淌去。
丹城是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城。
是附近市县、甚至是邻近省区最令人梦想和向往的地方。
正是基于这一点,一般非丹城人原则上都不敢存有这方面的幻想。
也许正是由于不存幻想,反倒也不会生出些什么得不到的痛苦。
这一点,对于生于斯、长于斯、可以天然地、理所当然地享有这一切的丹城人来说,是完全体会不到的。
历史、文化、景点、掌故、往事和现实,只要在丹城呆过半年以上的,好象都可以随便给人讲半天。
便连它的天气,热爱它和讨厌它的人都可以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言语之间连疖都不会打一个。
但是,真正让人着迷和不敢确定的是似乎时时处处浸透在丹城生命里的深厚的气韵和味道。
但是,这些东西好象是触手可及,可以信手拈来,因为似乎让每个人都感受得到,但是,真要人准确而清晰地讲出来,却又几乎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有些戴着各种头衔的所谓的专家,约略推出了几个互相存在争议、也谁都不能说服谁、却自以为能够自圆其说的说法,连同他们各自说得斩钉截铁的证据,在不同场合发出振振有词的混响。
光林跟在车流里,一步一步跟着人往前移动。
由于人太多,车流里可能因为起晚了而赶时间的人又不少,总是横冲首撞不顾安全的样子,见过缝隙就猛蹬过去,铃铛和车闸经常一起发出紧急的尖叫。
光林觉得好几次自己都差点被这些冒失鬼擦挂到,根本不敢分神。
这样的情况似乎每天都要出现两次,早晨和傍晚。
只是,晚上情况要稍微好一些,毕竟晚几分钟回家,老婆或丈夫还不至于不让进屋、扣减伙食和钱粮。
虽然大家似乎都在口头上自嘲回家晚了要跪搓衣板,但事实上好象从来没有听说真正发生过,所以不外是大家用来打趣生活的一句噱头而己,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有人当真。
光林想起丹城日报曾经发起过的让市民用一句话或者几个字描述和概括丹城的特点和精神,给心中的丹城取个动人的名字的活动,让丹城大街小巷的群众津津乐道、传播、讨论、争执了好长时间,无数寓意深刻、内涵丰富、纵贯丹城古今光荣的句子和词组被创造出来,诸如“锦水明珠”、“丹霞的故乡”、“丹心为民,众志成城”等,后来还对分别获得一二三等奖的市民发了资金。
每当融入这浩荡的车流中时,光林想,其实丹城最确切的概括应该叫“马城”,只不过不是风马牛的“马”,而是“洋马儿的马”。
光林初来丹城的时候,其实并不大喜欢。
因为这里的一切的一切,太迥异于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乡了。
但是,接下来在丹城让自己应接不暇新生活,完全陌生的内容和环境,让光林很长时间找不到自己。
年纪轻轻的就好象老是回忆过去,似乎老家那些其实上不了台面的生活标准一样。
造化弄人,光林记得那些年自己没少半夜里被从有着老家生活旧影的梦中惊醒过来,想起遥远的家,想起父母,甚至想起曾经走过的老家一截山间小路。
那些存在自己记忆中的野草、庄稼的茎叶和名字,都可以让光林很长时间没有睡意。
光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接受并认可、甚至开始喜欢上丹城这异乡,并渐渐不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外人。
光林想,可能有很多种可能。
也许是在丹城上大学的原因吧?
但是,光林觉得这不完全。
在丹城读书只不过是人生的一段时光而己。
可以说,除了丹城本地的同学外,其他人于丹城都只是过客,不过相当于在人生的履历中,有过几年在丹城求学、生活的经历而己,不管将来回到老家还是到其他地方,于丹城来说,自己都只能把自己当外乡人。
毕竟谁也没有把握毕业后,可以留在丹城工作,以丹城为家。
尤其象光林这样来自于穷乡僻壤的农村娃娃,没有关系,对丹城所代表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几乎无感,几乎毫无疑问是会回到原籍上班,偶尔有些可能分配到其他地方的,于丹城也是过客。
所以,光林心里也基本上不存这方面的期望,甚至连往这方面想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自从结识了后来成为妻子和其他几个同学后,大家成了要好的、兴趣和观点可以愉快交流的朋友,光林发现自己好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虽然陌生,但却充满了旖旎的色彩,最主要的,是光林发现,这个世界有一种魅力,让人激动,让人神思,让人可以在明明是虚幻的景象里,把自己托付了。
而这种似乎纯精神的东西,让人想方设法把它以具体的形态表达。
虽然很难,很折磨人,却让人着迷。
而这和以前老家似乎完全由物质构成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老家世界的物质固然让人踏实,但是却不能让人以飞升的感觉。
光林觉得自己的想法在变。
尤其是大家一起做了不少事情后,光林觉得自己要极力逃避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而只有回到家乡的宿命安排。
3、“洋马儿”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