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防洪堤第三级台阶上,数着江浪拍打铁链的节奏,戌时三刻,正是师父说过的"天刑煞"时辰。
腕间铜钱串突然发出细密的裂响,六枚开元通宝毫无预兆地崩断,滚入淤泥时竟摆出个残缺的"水火未济",变卦却是“水火既济”。
"独行者最忌合和卦。
"师父的烟嗓突然在耳畔炸响。
三年前在卦房,他捏着龟甲教我辨爻,枯瘦的指节敲打案几:"既济卦主功成,却要在阴阳交泰时焚身。
"那时我正偷瞄檐角铜铃投下的卦影,完全不懂他眼底的悲悯。
此刻第六枚铜钱卡进铁链缝隙,卦面朝上定格在"初九"爻位。
江水漫过脚踝时,我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烧毁的那叠卦纸,灰烬在香炉里拼出个倒置的"未济"卦,原来所有结局都藏在开篇的裂隙里。
"你在哪里呢?
"清冷的女声割破江雾。
她裹着月光踏进芦苇荡的瞬间,卦盘在我冲锋衣的袖中疯狂震颤,指针正指向"中孚"初九。
夜风掀起她睡衣的下摆,在月色下泛着的卦象纹,像极了师父说过的"孤辰照命"之人该有的煞气。
我本能地后退半步,鞋跟碾碎她影子里的三根卦签。
仿佛听到了那些浸透朱砂的竹片发出细碎的呜咽,露水从芦苇叶尖抖落,在青石板上凝成"不交不誓"的爻辞。
"冷不冷呢?
"她攥住我的手腕,衣袖刮过命门穴。
36度的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我脊椎发麻,零下十五度的寒风里浸淫太久,连人类的正常体温都成了致命的蛊。
她的指甲陷进我掌纹"坎宫"时,江面突然炸开数点银光。
我盯着那些破碎的卦影,突然记起师父最后的警告:"中孚卦最忌夜行江畔,飞鸟投水是大凶。
"可此刻她睫毛上晃动的月光,分明是"天火同人"的吉兆。
嗤啦——暖宝宝包装纸的撕裂声像利刃划开绷带。
她将暖宝宝按在我后颈的动作堪称粗暴,塑料背胶粘住发梢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命盘被剥开的声响,那些丝絮状的血肉正顺着颈椎滑落,在江滩淤泥里拼出"离为火"的卦纹。
"躲什么?
"她调整发热贴位置时,冲锋衣拉链硌在我锁骨上。
金属齿的寒意刺破皮肤,又在下一秒被暖流灼成滚烫,烫痕拼出阿九说过的判词:"孤辰遇寡宿,暖物成火劫"。
这冰火交织的痛楚多像卦盘里那枚卡在巽卦凹槽的铜钱,永远在阴阳交界处震颤。
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凛冽,混着某种木质调香水,在夜色里织成张细密的卦网,拽着我往堤岸走,防水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在撕扯"讼"卦的批文。
我数着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突然想起师父说“既济”最忌强求,而我们此刻的温暖,不过是透支了三十年后的“离为火”。
江风突然转向,我盯着她后颈碎发间若隐若现的阴影,形状竟与师父烧毁的"天风姤"卦纸分毫不差。
这个认知让我喉间泛起铁锈味,原来三年前那场占卜课,师父用桃木剑挑开的根本不是香灰,而是今日相遇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