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检报告上的字迹刺眼得厉害。

"一点小问题罢了，岑总说了，市场部已经催了三个月，再不发布公司就要破产。

"李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你管这叫小问题？"手边的实验报告显示，这款车型的天窗没有防夹功能，测试时夹断了模拟儿童手臂的测试物。

如果上市，随时可能伤害到消费者。

"陆远，你就别较真了。

"李明压低声音，"岑总说了，过了这个季度就换更好的供应商，下一批肯定解决。

"我冷笑一声。

"然后呢？等着赔偿金把公司拖垮？或者等着哪个孩子受伤？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这份报告上。

"正说着，电梯门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踩着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张莉？"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冷淡。

"陆工，岑总让我来催一下质检报告。

"三年未见，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只是曾经温柔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锐利。

这个女人，曾是我的未婚妻，现在是岑总的秘书。

李明识趣地走开了。

张莉把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

"只需要你签个字。

"她说，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我翻开文件，是一份修改过的质检报告，天窗问题被巧妙地掩盖了。

"这就是你跟着岑总学到的东西？篡改数据？"我冷冷地问。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

"陆远，这叫灵活处理。

你不会懂的，永远死脑筋，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当年，你在乎你的原则胜过在乎我？"她补充道，语气中带着讥讽。

旧伤口被撕开，钝痛从心底蔓延。

三年前，我拒绝了上司的贿赂，举报了公司的偷工减料，结果丢了工作，也丢了她。

"至少我晚上能睡得着觉。

"我把报告推回去。

张莉笑了，那种不达眼底的笑。

"那就祝你睡得香。

市场部的王总说了，如果这次还不签，他会亲自解决问题，包括解决你。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坐在那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最后，我打开了邮箱，编辑了一封邮件，附上了原始测试数据，发送给了监管部门。

发完邮件，我关上电脑，感到一种解脱。

走出大楼时，雨刚好下了起来。

没带伞，只好冒雨往公交站跑。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张莉的脸。

"上车吧，下这么大雨。

"她说，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充满她的香水味，熟悉又陌生。

三年前，我们还会在这样的雨夜依偎在一起，计划着未来。

"为什么拒绝签字？"张莉开门见山。

我看向窗外。

"因为我不想有一天在新闻上看到，某个孩子因为这个天窗受伤。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岑总会把你踢出局，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那又怎样？"我淡淡地说，"我可以换一份工作。

"她猛地踩下刹车，我的身体向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

"你总是这样，永远不折不扣的道德标兵！当年你举报公司，害得多少人失业？包括我爸爸！"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你爸爸？""对，我爸爸在那家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因为你的举报，公司倒闭，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再也找不到工作，郁郁而终。

"我感到一阵眩晕。

当年举报后，我就离开了那座城市，从未知道后续影响。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只关心你的原则，你的正义。

"她冷笑道，"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爸走后，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挣扎着活下去。

是岑总给了我机会。

"雨点打在车窗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

我突然理解了她的冷漠和恨意。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不用道歉，我现在过得很好。

岑总对我很好，他答应过几个月就娶我。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恭喜你。

""别假惺惺的了。

"她转向我，目光如刀，"签了那份报告，我可以当作没收到你发给监管部门的邮件。

"我震惊地看着她。

"你监控我的邮箱？""公司网络都在我的监控下，陆远。

签字，否则你会面临诉讼，而且再也找不到工作。

"我摇了摇头。

"不可能，产品安全不能妥协。

""你还是没变。

"她叹了口气，突然凑近我，香水的味道铺天盖地。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看看这个。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什么意思？"我困惑地问。

"我离开你三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平静地说，"是你的孩子。

"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什么？你怀孕了？孩子呢？""流产了。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当时我一个人，没有工作，没有依靠。

"我的手开始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你什么？让你这个害死我爸爸的人来照顾我？"她冷笑，"我宁愿一个人承受。

"雨声变得更大，仿佛要击穿车顶。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我可以补偿你，任何方式。

"我哽咽着说。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签字，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不行，张莉，那样会害人。

""你的原则比我们的孩子还重要？""这不是一回事...""够了！"她打断我，"签字，否则我会确保你身败名裂。

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曾经收受贿赂，正是你导致了上一家公司的产品问题。

"我愣住了。

"你在说谎。

""试试看啊。

"她冷笑，"岑总在业界很有影响力，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我陷入了沉默。

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我的思绪。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是陆远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

"是我。

""我是市场监管局的林晓。

我们收到了您的举报邮件，非常感谢您的责任心。

我们已经着手调查，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看了张莉一眼，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知道她听到了电话内容。

"当然，我很乐意配合。

"我说。

挂断电话后，车内陷入了死寂。

"你完了。

"张莉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岑总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来吧。

"我打开车门，雨水立刻飘了进来，"总比良心上背负人命要好。

"我走进雨中，没有回头。

背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然后是引擎轰鸣。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但我感到一种释然，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我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和张莉曾经是怎样相爱，又是如何分开的？她说的孩子，是真的吗？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同事王磊。

"陆远，出大事了！岑总知道你举报的事，暴跳如雷。

他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说要让你在这个行业永远混不下去。

""我不意外。

"我平静地说。

"兄弟，你要小心啊。

"王磊担忧地说，"岑总的背景很复杂，他不只是做汽车的。

"挂断电话，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是张莉发来的：明天中午12点，老地方见。

关于你的未来，我有话说。

老地方，是指我们曾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三年了，它还在吗？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通知我被解雇了。

理由是泄露公司机密，违反职业道德。

"你的个人物品已经打包好了，不用再来公司了。

"人事经理冷冰冰地说。

我苦笑。

意料之中。

中午11点50分，我站在了那家咖啡馆门口。

它依然存在，只是换了名字，从"纸飞机"变成了"天窗"。

我的心跳加速。

这是巧合吗？推门进去，内部装修全变了，但角落里那个我们常坐的位置依然在。

而张莉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两杯咖啡。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不是工作时的精英范，而是像三年前那样，朴素而美丽。

"你来了。

"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我在她对面坐下。

"嗯，被炒了鱿鱼，很闲。

""我知道。

"她推过一杯咖啡，"还是你喜欢的美式，不加糖。

"我没有动那杯咖啡。

"说吧，找我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

"我欠你一个道歉和一个真相。

"我挑眉。

"什么意思？""第一，关于孩子的事，我骗了你。

"她直视我的眼睛，"我从未怀孕。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为什么要编这种谎言？""因为岑总让我这么做。

他想用这个打击你，让你屈服。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你的软肋就是责任感。

""第二个真相呢？"我冷冷地问。

"三年前，不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她低下头，"我爸爸早在你举报前就患了癌症，公司倒闭后，我们确实生活困难，但他是因病去世的，不是因为你。

"我感到一阵晕眩。

"那你为什么...""因为我恨你！"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被抛弃的感觉吗？你举报公司后，连夜离开，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以为我们会一起面对，结果你自己逃走了！"我震惊地看着她。

"我没有逃走，张莉。

我当时收到了威胁，怕连累你，所以选择一个人承担。

我给你发了信息，解释了一切。

""什么信息？我从未收到。

"她的眼中充满困惑。

我拿出手机，翻到了备份的旧信息。

三年前，我确实发送了一条长信息，解释我为什么离开，以及我会回来找她。

她看着手机屏幕，脸色变得惨白。

"我真的没收到这条信息...""也许是被人拦截了。

"我若有所思，"当时谁接触过你的手机？"她思考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

"岑总...当时公司倒闭后，是他主动来安慰我，还借给我钱治疗我爸爸。

他说可以帮我查一下你的下落，拿走了我的手机一整天。

"拼图开始在我脑海中连接。

"所以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操控这一切？"她的眼中噙满泪水。

"陆远，我被利用了，而我还蠢到恨你这么多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岑总当年就是那家公司的幕后老板。

你的举报让他损失惨重，他发誓要报复你。

当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后，就利用我接近你。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所以这三年...""我一直被他控制着。

"她说，"他胁迫我监视你，利用我们的过去打击你。

如果我不配合，他就会...""会什么？""他有我父亲生前的把柄，足以毁掉他的名誉。

即使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能让他的名声被玷污。

"我握住她的手。

"张莉，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她摇头，抽回了手。

"已经太迟了，陆远。

我来见你，是想警告你。

岑总不会就此罢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你。

""我不怕他。

""你应该怕！"她压低声音，"这次的天窗问题只是开始。

岑总的汽车公司有更大的安全隐患，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

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文件..."她的话还未说完，咖啡馆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岑总。

张莉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怎么会来..."岑总面带微笑地走到我们桌前。

"真是巧啊，我的未婚妻和前员工在这里聊天。

"他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冰冷刺骨。

"岑总。

"我站起来，与他对视。

"陆远，我听说你被解雇了，真是遗憾。

"他假惺惺地说，"不过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不懂变通的人很难生存。

""比起不懂变通，我更不能接受拿人命做赌注。

"我冷冷地回应。

岑总笑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高尚的情操，令人敬佩。

不过，生活不只是黑白分明，陆工。

"他转向张莉。

"亲爱的，该回去了，我们还有婚礼的事要商量。

"张莉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

她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好的，我们走吧。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警告，也有不舍。

岑总搂着她的腰，在我面前故意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陆工，祝你好运。

这个行业很小，希望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

张莉的背影似乎比以前更加单薄。

回到出租屋，我开始整理思绪。

岑总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而张莉提到的"更大的安全隐患"是什么？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陆远，是我，张莉。

我用公共电话亭打给你的。

"她的声音很急促，"我们必须见面，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

""你还好吗？岑总没有为难你吧？""我没事。

明天早上八点，城东的森林公园，湖边长椅。

只有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好，我会去的。

""一定要小心，岑总可能在监视你。

"挂断电话，我感到一丝不安。

张莉冒这么大风险联系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绕了好几个圈子，确保没人跟踪，才到达了森林公园。

湖边长椅空无一人。

我看了看表，7:55，还早。

我在长椅上坐下，观察四周。

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

八点整，张莉依然没有出现。

8:10，8:20，8:30...我开始担心了。

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该给她打电话，却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未知号码。

正想回拨，手机突然响了。

"喂？""是陆远吗？"一个陌生的男声。

"是我，你是谁？""我是中心医院的医生。

您的朋友张莉小姐在我们医院，她出了车祸，情况非常危急。

她清醒时反复提到您的名字，让我们联系您。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在哪个病房？我马上到。

""急诊室，她正在抢救。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公园，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急诊室外，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您是陆远先生吧？""是的，张莉怎么样了？""跟我来。

"他带我进入一个小隔间，"病人情况不太好，失血过多，需要立即手术。

""我可以见她吗？""可以，但只有几分钟。

"医生推开一扇门，我看到张莉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包着绷带，呼吸微弱。

"张莉！"我冲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去...后..."她的声音很微弱，"岑总...知道了...我们见面..."愤怒涌上心头。

"是他做的？"她轻轻点头，然后用尽力气从枕头下拿出一个U盘。

..全在这里...车辆安全...系统缺陷...会有人...死亡..."我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里。

"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养伤。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小心...岑总...他不是...普通商人...他有政界..."话未说完，她的手突然松开，监护仪器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张莉！"我惊恐地喊道。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把我推到一边。

"请您先出去！"我被推出了房间，心跳如鼓。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以及床上张莉苍白的脸。

半小时后，一个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但病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

张莉走了？就这样走了？"我能...见她最后一面吗？"我哽咽着问。

医生点点头，让我进了房间。

张莉躺在那里，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握住她已经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轻声说，"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正在这时，我感觉衣袋里的U盘似乎发烫。

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证据，我必须保护好。

离开医院时，我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内有人正盯着我。

直觉告诉我，这是岑总的人。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城市里绕了很多圈子，确保甩掉了可能的跟踪者，然后去了一家网吧。

插入U盘，里面果然有大量文件，都是关于岑总汽车公司的内部邮件、测试报告和会议记录。

天窗防夹只是冰山一角。

更严重的问题是刹车系统的缺陷，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可能完全失效。

公司知道这个问题，但决定隐瞒，因为召回和修复的成本过高。

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尝试几次后，我想到了用"纸飞机"作为密码，成功打开。

里面是岑总与政界人物的照片和聊天记录，显示他通过贿赂获得了多个项目的批准，绕过了安全检查。

这些证据足以摧毁岑总的帝国，也足以让他锒铛入狱。

我把所有文件复制到云端，然后销毁了U盘。

离开网吧时，天已经黑了。

回到出租屋，我发现门锁被撬过的痕迹。

警觉地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有人彻底搜过了。

我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张纸条："游戏才刚开始，陆远。

"岑总的字迹，我很熟悉。

我立即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太迟了！门被猛地推开，两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我本能地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被制服。

"岑总想见你。

"其中一人冷冷地说。

我被带到一辆面包车上，蒙上了眼睛。

车子开了很久，最终停下时，我被带进了一栋建筑物。

摘下眼罩，我发现自己在一个豪华的办公室里。

岑总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看着我。

"陆远，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他语气轻松，仿佛我们只是在谈一笔普通的生意。

"你杀了张莉。

"我咬牙切齿地说。

他挥挥手。

"技术上讲，是交通事故。

不过，她确实不该背叛我。

""你知道我有证据，足以毁掉你。

""哦？"他笑了，"你是说这个吗？"他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U盘。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以为张莉有多聪明？"他讥讽道，"这是复制品，里面的文件都经过了修改。

真正的文件早就被我销毁了。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岑总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看过了内容。

告诉我，你把文件备份在哪里？"我保持沉默。

"不说也没关系。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的公寓、电脑、手机、甚至云账户，我们都能查。

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