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曹大山,轻轻推开那扇斑驳的屋门,随着“吱呀”一声,曹大山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屋内闪出。
站在院中,用粗糙的双手快速地搓揉着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哈出的白气好似一团团缥缈的雾。
随后,他熟练地将破旧却暖和的棉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头上,又使劲向身下拽了拽身上那件洗得有些泛白的黑布棉衣,好像只要他这样做就能把周身的寒气都隔绝在外。
他回身弯腰捡起倚靠在墙角的蛇皮袋子,甩到肩上,便迈着大步匆匆融入夜色之中。
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嘎吱”作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仿佛是他打破静谧的独特音符。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美原镇的方向赶去,那身影在朦胧的夜色里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暗完全吞没,只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步声,在这寒冷蜿蜒的乡间小道上。
天麻麻亮,富平县美原镇这方圆百里的大地上,风跟刀子似的刮,冷的人首打哆嗦,可在镇上做生意的商户,小商贩早己早早开门营业摆摊。
这集市,就像村里的大戏台子,只要有锣鼓喧天,演员秦腔吼出,就能把七里八村的人都从热炕头拽咧出来凑在一起,演绎他们想要的生活。
此时东方己经微微出现红霞,在这幽蓝的幕色里如一块巨大的绸缎,沉甸甸地盖在金粟山下方圆千里。
曹大山为了近些抄近路,一路向北在麦地里大步向前,一刻不停地小跑着,额头沁出的汗水,在他的喘气声里化成晨曦中的一抹白。
眼见着就跑到公路边上,被一泡尿拉住,稀松稀松,就加入了公路上浩浩荡荡的赶集大军。
那时候,人们赶集的交通方式可不像现在这么多样。
大多数庄稼汉都是步行,穿着自家纳的千层底布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乡间土路上,虽然路途可能不近,但心里满是对集市的期待。
家境稍好一些的,会骑着自行车,铃铛清脆地一路响着,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后座上还可能绑着个布袋子,用来装赶集要买的东西。
偶尔也能看到有人赶着驴车来赶集,驴蹄子在地上踏出有节奏的声响,车上坐着一家老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晃悠着就到了集市。
路上,那些个庄稼汉裹着厚棉袄,棉袄的面子都洗得有些发白,补丁摞着补丁,可针脚细密扎实。
棉裤也是肥肥大大,用根草绳扎着裤脚,走路带风,“噔噔噔”地就往集市赶,像是去赴啥重要的会。
开手扶拖拉机的小商贩,车斗里的货堆得冒尖,突突突地往前冲。
农用架子车套上骡子也一摇一晃地往镇上赶,驾车后生的扯着嗓子唱着《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调调,被西北风扯得老远。
集市口,人多得跟下饺子似的,早己挤成一团,曹大山看着架势,整理整理自己的装备,淹没在人潮中。
今天必须买到物美价廉的日用品,夹成饼的曹大山挣扎着想。
“刚摘的苹果哩,大得很,甜得跟蜜儿似的,不甜不要钱!”
一个满脸褶子的摊主,扯着喉咙喊,声音糙得像砂纸打磨过,一口老陕腔听着可实在咧。
旁边卖白菜的大娘也不示弱,“额这白菜,瓷实得跟石头墩子一样,熬汤包饺子美太太!”
边说边摆弄白菜,上头的霜在晨光里闪着光。
这蔬果摊就像一幅画,红通通的苹果像小灯笼,圆滚滚的,那果皮红得透亮,像是被冬末的太阳染过,咬上一口,汁水在嘴里爆开,酸甜可口。
白菜白生生的,排得整整齐齐,叶片厚实,用手一敲,梆梆响。
紫葡萄一串串,跟玛瑙似的,颗颗饱满,带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新鲜的标志。
玉米棒子金黄金黄,颗粒饱得都快撑开咧,就像一个个胖娃娃。
曹大山慢慢悠悠走到摊前,拿起个苹果瞅了瞅问道“这苹果咋卖哩?”
摊主笑着回:“大兄弟,三块钱一斤,额这苹果,美滴很!”
曹大山皱皱眉:“三块贵咧,两块五行不?”
摊主苦着脸,“大兄弟,成本高得很,两块八最低咧。
你看额这苹果,都是精心照料的果树结下的,从施肥到除虫,一点儿都不敢含糊,这才长得这么俊,味道这么嘹。”
曹大山转身佯装要走,“两块五不卖,额可去别家咧。”
摊主赶忙拉住,“哎呀,大兄弟,诚心要,两块六给你,再不能低咧。”
曹大山这才满意地点头,“行哩,给额称上两斤。”
顺着街走,两边摊位密密麻麻。
服装摊前,厚棉衣棉裤看着就暖和,花布棉袄像一朵朵花。
摊主是个麻利的中年妇女,瞅见曹大山停下,立马拿件大花袄比划,“大兄弟,你看这袄子,厚得跟棉被似的,穿上暖和得很。
这花多喜庆,过年串门,咥活滴很!”
曹大山摸摸料子,倒是适合我媳妇穿,故意给摊主说道:“这颜色是不是太艳咧?”
摊主忙说:“大兄弟,艳了才美,人穿上精神。
过年就得红红火火,图个吉利么!”
曹大山想了想,“这袄子多钱?”
摊主笑盈盈地说:“大兄弟,给你便宜价,30元。”
曹大山瞪大眼,“30?
贵咧,15块还差不多。”
摊主装着心疼,“大兄弟,15块本都不够。
这样,18块,再少额就赔本咧。”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16块成交。
曹大山拿着袄子,笑得合不拢嘴,摊主嘴里嘟囔着,眼神却透着机灵。
这时他来到了日用品摊位。
日用品摊摆满了盆盆罐罐,塑料的五颜六色,铁家伙看着就结实。
曹大山拿着铁水壶问价。
摊主小伙笑着说:“叔,这水壶10块,用好多年都不坏。”
曹大山摇头,“10块贵咧,5块。”
小伙解释,“叔,这加厚的,材料好得很,5块真不行,最少9块。”
曹大山放下水壶要走,“9块也贵,额去别家看看。”
小伙急了,“叔,叔,回来,5块就5块,当我给你带一个。”
曹大山付完钱带上水壶,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来到农具摊前。
农具摊前,只见几个大爷围着。
镰刀锄头耙子摆了一地,透着股子硬朗劲儿。
一个大爷拿起锄头摸摸刃,“这锄头看着就攒劲,开春种地就靠它咧。”
另一个大爷点头,“对着哩,农具得选好,关乎一年收成。”
摊主是个黑黝黝的汉子,笑着说:“各位大爷,额这农具都是自己打的,质量没麻达。
这锄头20块一把。”
大爷们议论纷纷,“20块贵咧,便宜些。”
摊主忙说:“大爷们,这用料做工都不便宜。
这样,18块一把,不能再少咧。”
大爷们商量后各买一把,边掏钱边跟摊主唠今年种地的事儿,一脸严肃又满是期待。
曹大山感觉还是贵,算了,下一个***再看。
于是又在集市上转起来。
小吃摊热气腾腾,香味勾人。
包子白胖白胖的,像娃娃脸。
油条在锅里翻滚,滋滋响。
羊杂汤锅里咕噜咕噜,羊杂在奶白色汤里翻腾,撒上葱花、香菜、辣椒油,香得人首咽唾沫。
“老板,来一碗羊杂汤,胡椒多放点!”
一个中年男子喊道。
“么麻达!”
老板麻利地盛汤,先放一层羊杂,再舀一勺热汤,晃着胡椒瓶撒胡椒粉,跟下雪似的,最后加上葱花、香菜、辣椒油,一碗汤递到男子手里。
男子喝一口,“嘶——”咧着嘴笑,“这汤,嘹咋咧!”
周围人都笑了。
曹大山刚靠近摊位,摊主热情地招呼道:“大兄弟,你吃啥?”
“和刚才那位大哥一样,羊杂汤么。”
曹大山说完,摸摸自己的口袋,就剩3块钱了!
“老板,羊杂汤多钱一碗?”
“4块钱。”
老板回答道。
“老板,不好意,我不要了,钱不够!”
曹大山难为情地亮出仅有的3块钱给老板看。
“看你这小伙子,我这都给你弄好了,你却不要了!”
老板端起碗正要给曹大山送过去,“老板,实在是对不住了!”
说着低头骚着脸拔腿就往街上跑。
“哎,哎!”
老板挥着手想着把人叫回来赔钱给她吃了,可是......街上娃娃们里跟一群雀儿似的,叽叽喳喳打闹着乱跑。
冰糖葫芦摊前,几个娃眼睛瞪得圆溜溜,盯着糖葫芦流口水。
“妈,我要吃冰糖葫芦。”
一个小女娃拽着妈妈衣角撒娇道。
妈妈笑着买了一串,小女娃拿着糖葫芦,先舔舔糖衣,眼睛眯成缝,再咬一口山楂,“嘎吱”一声,笑得像朵花。
这时几个男娃在人群里疯跑,一会儿停在这个摊前瞅稀奇,一会儿又跑没影咧。
有个男娃不小心撞到了曹大山,曹大山故作生气,“你这碎娃,咋这皮实!”
男娃吐舌头,“大爷,对不住咧,额不是故意滴。”
曹大山见娃可爱,也笑咧,“去耍去,操心点。”
老人们坐在角落晒太阳,唠家常。
有的捧着烤红薯,慢慢剥皮,咬一口,甜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们边吃边给旁人谝过去的日子,有苦有甜,笑声在空气里回荡,就像这集市一样,热热闹闹,满是生活的味道。
这集市边上啊,还有几间老房子。
土坯墙看着厚实得很,墙根下还留着冬天的残雪,和着泥地糊在一起。
屋顶的瓦有些年头了,青灰色的瓦片上长着几株枯草,在微风里晃悠。
门窗都是木头的,门栓子粗粗的,窗户纸有的破了,呼呼地透着风。
屋里摆着些旧家具,缺了角的桌子,歪歪扭扭的凳子,虽然破旧,可都是过日子的好家伙。
曹大山看着眼前破房子,心里唏嘘不己:比起我的是大了些,就是不暖和。
他今天的任务是给家里买些日常用品,买完得赶紧回家,他媳妇要生了。
集市里,讨价还价声、吆喝声、笑声混在一起,就像一首老秦腔,土气却又热辣辣的。
这里头有老陕人的实在和热情,有乡村日子的平淡和真性情,更有那扯不断的乡愁。
每个摊位、每个人、每句话,都是这黄土地上独有的记号,一辈辈传下来,让这农村集市永远透着生机和活力。
日头慢慢升高,集市也快散咧。
人们带着东西,或走路,或骑车,或赶车,慢慢离去。
背影在阳光下泛着光,可这集市的热闹还在人心里头揣着,成了心底最暖的念想,就像黄土地上永远不会灭的烟火。
这样的***在金粟山下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场,尤其是到了寒冬腊月快过年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凡。
冬季人们没有像秋播夏收那样忙碌,天一黑,一家人生个火盆子,或者弄个泥炉子,烧上些茶水,弄些简单的吃食,柿饼啊,瓜子,花生啊,说说笑笑,老婆孩子热炕头,很是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