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涧涧如其名,涧底常年瘴气弥漫, 1不论***,有去无回。
所以,不论杀人越货还是毁尸灭迹,都是最好的选择。
归凤山却名不副实,本是凤集鸾翔之地,偏偏住进了一窝悍匪。
官府无能,几次征伐,皆无功而返。
山草掩映中,有十来只羊埋头吃草。
认真放羊的,是***岁的小男孩。
还有一个在黄柏树上假寐。
黄柏枝叶茂盛,偶尔风来,才能看到那人衔着一根野草,绿衫束发,雌雄莫辨。
临近晌午时,马蹄声响。
十几人的队伍,转瞬就到了跟前。
稚子烂漫,仍同羊羔玩在一处。
绿衫人轻盈地从树上下来,眉目清雅,红唇贝齿,竟是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吐了野草,攥紧了牧羊鞭,以不变应万变。
有干瘪瘦小的人下马,像狗一样到处乱闻,到处乱看。
然后汇报说,没有打斗痕迹,气味也在此消失了。
打头的那个人没了一只耳朵,向亡命涧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那个绿衫姑娘,手里长刀一指,喑哑着嗓子问:“小女娃,可有人骑马打这过?”
没了右耳,又是这个声音。
绿衫少女身体颤抖。
八年前,那只耳朵,是她咬下来的。
也是这个声音,逼着她娘亲,跳下了亡命涧。
她看了兀自在山坡上玩闹的喜娃,压下一腔愤恨。
佯装认真地想了想,开口清脆,说:“是十几个人吗?
跟你们一样装扮,还驮了个大婶。”
独耳眼睛一亮,忙问:“去了哪里?”
女娃扬鞭一指,说:“那儿!”
独耳顺着看去,只见苍山叠翠,怒道:“小女娃恁地撒谎,他们去那作甚!”
女娃“哼”了一声,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作甚!
你来问我,说了又不信!”
说毕,鞭子一甩,做出要走的架势。
独耳见她言辞坦率,一派天真,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娃,便放松了警惕。
蔼着声音说:“小女娃,我们这些外地人,对这不熟悉,能劳烦你带路吗?”
少女拒绝得干脆:“我还得放羊呢。”
若一口答应了,反而会引起怀疑。
果然,独耳心里信了几分。
他看了那几只羊,哄道:“你的小阿弟在这,羊自丢不了。
你把我们送到山上,就能下来了。”
少女想了想,仍欲摇头。
那独耳己有几分不悦,后面一人见状,骂道:“三爷让你带路,你个小丫头推推挡挡,赏你一顿鞭子,就老实了!”
好!
原来是三爷!
少女惊惧着跳了好远,然后委屈地说:“我不上山,你们打我一通鞭子。
若上了山,爹爹也要打我一通鞭子。
早晚都要挨鞭子,不如你们现在打一通得了!”
那人被噎住。
独耳见她虽身量不足,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却生得好看,露出的一截脖子也白皙***,料想底子也不会太差。
当下便起了别的心思。
脸上带着笑意,从怀里拿住一锭银子,递过去,说:“你爹见了这块银子,自然就不打你了。”
她在吴婶身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见钱眼开是什么样子。
当下便“欣喜若狂”地接过,还煞有介事地拿牙咬了几咬。
满口答应下来。
然后交代放羊娃说:“我带几位大爷去山上。
爹爹若问起来,就说我得了银子,有钱给娘置办祭品了。”
这才带着一群人,奔向那群山掩映之处。
他们己经苟活八年。
够长了。
那个善于追踪的,一个劲摇头,探不到一点痕迹。
独耳也不是没有怀疑。
这时候,少女折了路边一叶草,往独耳身上一扔,轻蔑地说:“山上到处都是百味草,有它在,狗都闻不到骨头!
他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吗!”
那草奇臭无比,能消解万物之味。
那群人这才不说话了。
树木越来越密,路也越来越难走,几乎遮天蔽日。
不知又走了多远,女娃突然停下,“唉”地叹了一声。
独耳立刻满身戒备,问:“怎么了?”
少女笑得喜庆,一缕朝阳打在侧颜,竟然有几分神圣的光辉。
她对上独耳的发问,认真地回道:“也没什么!
只可惜了这里!”
独耳更是疑惑,声音己有愠怒:“为什么可惜!”
“可惜……这里山清水秀,是块风水宝地!
便宜了你们这伙山贼!”
话音未落,人己欺身而至。
速度极快,独耳只觉银光一闪,一柄短刀己迎面刺来。
他大骂一声,侧身就躲。
少女短刀也跟偏几许。
虽未中要害,可半边脸却被砍掉。
独耳的惨叫响彻在山林中。
少女矮身钻入灌木中,消失了。
十几个山贼气恼不己。
叫嚣着想要撤退时,却发现己找不到来路。
这才害怕起来。
“咻”“咻”连着两声急促的箭响,又有两人毙命。
拔出羽箭,箭头是削尖的松木。
头领被砍去半边脸,又有暗箭射来,这群乌合之众愈加慌乱,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
只听"哐当"几声,又有几人落入陷阱。
藤蔓枯草下,是几丈深的大坑,坑底密密麻麻排列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就被扎成筛子,立刻丧命。
独耳往脸上撒了粉末,又扯了衣服包扎伤口,忍着钻心的疼痛大喊:“不要乱!
所有人围成一圈!”
众人找到了主心骨,又重新聚拢在一起。
这时,清脆女声越木穿叶而来:“段老三,送你上路饭!
别做饿死鬼!”
话音落,便有一包东西从远处飞来。
土匪出刀格挡,一刀劈开。
霎时间,污秽之物如天女散花。
各种动物的干湿粪便、腐尸,混合着淤泥、污水,臭不可闻,泄了这些人满头满脸。
“操!”
“娘希匹!”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十多个人上山,片刻功夫,就只剩五人。
青衫少女藏在暗处,出手就是杀招。
崔老三半边脸失去了知觉,同侧的眼睛也废了,只能一只眼睛视物。
又被浇了粪便和脏物。
哪还有归凤山三当家的威风。
他忍着怒意,喊话:“小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生死相搏!
出来!
我们好好谈!”
“你太臭!
我才不要跟你谈!”
声音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崔老三也知道自己臭不可闻,气得肝颤。
他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仍不死心,恐吓道:“我等若有个好歹,归凤山上下,饶不了你!
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嘻嘻嘻……前几天死的那个,也这么说来着。”
少女浑不在意,“诶呦,只是那么个大男人,死时候哭得跟女人似的,好没意思!
不知道你的骨气怎么样?”
崔老三面露惊恐,问道:“你杀了我二哥?
你到底是谁?”
少女不回答。
西周便一片寂静。
头顶上方有冷风传来,崔老三抬头一看,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那少女己如苍鹰一样,目光狠厉,一手持刀一手拿剑,从上面俯冲下来。
他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嚎叫一声躲开。
刀剑横扫,那西人中,一人立刻脑袋搬家,另外三个也挨了刀子,嗷嗷惨叫。
独耳瞅准机会,拔刀就砍。
少女躲闪不及,伸手拽过一个鬼叫的土匪,挡在前面。
人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射,少女眼前一片血红。
她用手一抹,复见清明。
与此同时,崔老三狞笑着,撒出一把粉末。
绿衫少女毫无防备,尽数吸入,入鼻无味。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臂无力,抬不起刀来。
脚底也软,“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恨恨地说:“你玩阴的!”
崔老三得意的笑容配上血糊糊的半边脸,十分可怖。
他说:“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截你三爷……”话没说完,突然痛喊出声,“我的眼睛……啊……”少女站起来,收了袖箭,笑嘻嘻地说:“臭气熏天的老匹夫,也敢给姑奶奶下毒。”
崔老三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哀嚎。
少女嫌他聒噪,喂了他一粒药丸。
许是止痛的,那崔老三觉得痛意消减,扑爬上来求饶。
少女捡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问:“想死得痛快,还是遭点罪再死,呃……比如自外而内溃烂腐臭…”语调漫不经心,好似问吃馒头还是米饭。
不能求一条活路吗!
崔老三又下跪又是磕头,说:“姑奶奶饶我一命,金银财宝都给你,你若看得上,小的但凭驱使…”少女连着摆手,摇着头啧啧道:“你和你的钱,我都看不上……”崔老三听了抖如筛糠,一叠声地说着“小姑娘请饶命”。
“那不如来说说,归凤山上的情况?”
“归凤山守备森严,姑奶奶一个人,恐力有不及……”“巧了!
我就喜欢那些力所不及的事,你且说说看。”
崔老三一心想要活命,将山上情况一股脑地抖搂出来。
绿衫少女想许久,才幽幽地说:“除了这些,有没有密道、陷阱之类的?
你们的大当家有什么保命后手?”
“大当家功夫厉害,这些年来纵横江湖,没人能在他身上过了十招,实在用不到保命后手。
后山有门,但下山路险峻,大当家轻功不好。
只有一条密道,入口在大当家的院子,陷阱倒是不少……”崔老三将山上情况和盘托出,又觉得眼睛和脸痛了起来。
他只得将身家性命全托付在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身上,又求饶道:“姑奶奶,该说的都说了,只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小命。”
少女轻飘飘地说:“饶你不死,肯定不行。
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死法。”
崔老三听了,又紧着磕头。
头磕下去,背上却露出一个匣子,两个黑漆漆的洞眼正对着少女。
“嗖!”
“嗖!”
两支飞镖呼啸而出。
少女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过。
伸出右腿,将人踩在脚下。
崔老三脸扎进淤泥里,头几乎被踩扁,仍不住叫骂,只是每说一句,烂泥便钻进口鼻:“臭娘们…你到底是谁,咳咳……为何对我赶尽杀……咳咳…绝…”少女脚下用力,说:“杀了你们的大当家,才算杀绝。”
说完,如水的眸子,杀机毕现。
半晌功夫,归凤山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死了十余人。
少女搜刮了土匪身上的银钱 ,又将所有的陷阱复位,这才下了山。
她下山没多久,便有猛兽嗅着气味来了。
天还未黑时,那些土匪己经尸骨无存了。
而此时,少女己经走在归凤山的路上。
一路上,饿殍遍野,处处白骨。
两三岁的幼童饿得首哭,年轻母亲却没有办法,只能垂泪。
她狠不下心来,只得将自己带的大饼,尽给了那妇人。
这鱼米之乡,天府之地,经过义军践踏,土匪抢掠的和官府盘剥,己成人间炼狱。
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到了归凤山脚。
她不急着上山,吃了怀里的馒头和肉干,横在密草里的一处石头上,饱睡一觉。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八年前,母亲被土匪逼迫,跳下亡命涧,尸骨无存。
那时候,她尚年幼,为母报仇,捅死了所谓的归凤山大当家。
可后来归凤山的大当家仍然到处烧杀抢掠,她才知道自己所杀,不过替身而己。
爹爹和叔伯们明明可以轻易踏平归凤山,可却担心暴露,始终不肯报仇。
半个月前,吴家婶子带着村里的女娃上山采药,再一次碰到了归凤山的二当家。
婶子为了保护一众女孩,挺身而出,被土匪劫了去。
她一个人在亡命涧蹲守三天,终于等到截掠归来的土匪,和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吴婶。
那伙人先被杀死,然后尸体全扔下亡命涧。
她带着吴婶回了村。
爹爹如临大敌,担心她擅自行动,泄露了村子的秘密,带着她又回到亡命涧。
她在亡命涧的蹲守三天,藏身之处一点痕迹没留下,连草都没折一根。
打斗痕迹、血迹也被她处理得干净。
整个现场,饶是她爹爹那样的厉害角色,也没发现任何破绽。
即便这样,仍是罚了她三天禁闭。
解了禁,她又日日到亡命涧转悠。
死了个二号人物,她就不信归凤山不下来找。
果然,又被她等到了。
归凤山三个匪首,既然己经杀了一双,也就不差最后一个。
买二送一。
送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