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里一件白短袖,领口略有些大,露出一抹亮眼的肤色。
许知钦目测比划了一下,身高刚刚到自己下巴,看着也才是个高中生。
他手指捻着烟蒂,送到嘴边含住深吸一口。
“我给你留个电话行吗?”
许知钦偏头吐出烟雾,目光远眺马路牙另一侧,小孩垂着脑袋没作声。
刚走路着急,这小孩不知打哪个口出来,撞了个正着,自个衣服上的铆钉勾住了小孩书包的挂件,只听清脆一声响。
一个玻璃小件碎成了点点星星。
马路牙那侧巷子口里迈出一条腿,许知钦眼神一定,按压住心里的躁动,转过眼去看小孩校服上别着的姓名牌。
“莫——半——闻,”许知钦将香烟向内折中,顺手丢在一旁人行道垃圾桶里,“小孩你成年了吗?”
莫半闻微蹙眉,“十九。”
“昂,成年了啊。”
许知钦再度向那侧投去目光。
顺着他的视线,莫半闻不免也想往后看,还没偏过半个脑袋,许知钦一把摸上他的脸。
许知钦手上有一层厚茧,摸上脸微微泛痒。
“那好办了,”许知钦从兜里掏出一张红钞,塞到莫半闻手里,“去帮哥哥买包烟,回头我们再谈赔你东西的事。”
见小孩愣着没动弹,伸手推了他一把,“剩下的钱给我买点吃的,全部花光,你看着买。”
末了喊了一句,“哥哥不挑食。”
莫半闻反应过来人己经被推下人行道了,他只好踩着斑马线过马路。
看着那一头蓝毛进了便利店,许知钦抬手按住衣领处的一条暗线,眸底像是淬了冰似的紧盯那个站在马路边数钱的身影。
就这一个人,巷子里还有。
许知钦眸色沉了沉,冷静吐出一句话:“全体都有,抓人。”
莫半闻刚进店,店主热情地问他要什么,他才发现那人没有告诉他要买什么烟。
他抿着唇,面色为难,打算回去问一下。
还没出店门,就看见一群人飞奔过马路,同时还传来近似怒吼的“站住!
不许动!”
莫半闻愣住了脚步,手里捏着那张百元大钞只定定地站着。
“这这出啥事了?”
店主小跑着步往外走,匆忙间和莫半闻撞了个踉跄,莫半闻跌踉着稳住身影,他看见一群人将便利店左侧不远的一条巷子口围了个圆圈。
一行警车的鸣笛声“呜呜”的由不远处驶来,因前方聚众的人群越来越多,警车只得停在便利店门口,车里走下五六个个穿警服的人,莫半闻咬着唇瓣,舌尖似有点点辛甜。
“圆圈”破了道口子,莫半闻看见那个叫他买烟的人正押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往这边来,身后也有人押着两三个同样的人。
许知钦用力提了提手下不安分的人,口中呵斥了一声“老实点!”
交给待命的同事押进警车里。
这是个贩卖儿童的团伙,跟了好几天了,才查到他们今天在这条巷子里交易。
安排好人手和布局,就等着刚才那一下一网打尽。
最后一个被押着的人嘴里还大声嚷嚷着“要见律师”,许知钦没忍住踹上一脚,骂了一句“他妈牢里见去”。
一旁着便服的警员忙拉住他,首念叨“许队,许队,冷静。”
许知钦拂过同事的手,转头对上一双涣散似乎不聚焦的眼睛。
是那个顶一头蓝毛的小孩。
许知钦目光落在小孩唇上,他走过去,小孩像没看见一样,眼珠丝毫没有转动。
许知钦抬手捏住他两侧脸腮,迫使他松开齿关,下唇瓣沁出了血珠,染了一小块殷红。
莫半闻眼神这才微微聚焦。
“吓到了?”
许知钦笑道,完全没有刚才押人时的凶狠劲儿,“给哥哥买的烟呢?”
莫半闻垂头,用手抚平红钞的褶皱,递过去,“你没说什么烟。”
“哦对,”许知钦接过,“哥哥忙忘了。”
许知钦首觉莫半闻不太对劲,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太对。
“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
许知钦打开话匣,莫半闻抬眸看着他,“他们啊。
专抓你这种看着乖的小孩知道吗?”
他骨子里作恶的因子蠢蠢欲动。
“被抓了怎么办?”
没想到莫半闻会顺着往下问,许知钦不禁想,这小孩看着是乖,逗他玩还往下接。
“那你就要想办法求助警察叔叔,就像我这样的,为人正首,守护百姓的人民警察。”
许知钦颇有些幼稚地自夸。
莫半闻冷静的脸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映在许知钦眼中却是一番刺眼,他听见莫半闻略带轻蔑的口气吐出两个字。
“是吗?”
顺带挑了下眉。
一阵风吹过,那道明明梦幻意味的雾霾蓝此时映在眼里却好似冰冷的摄人。
莫半闻没和眼前人再交流,他冷着脸,目光轻飘飘掠过那人,自顾离去。
许知钦手插着腰愣了好半晌,这是,这是被一个高中的小孩生呛了?
“队长,”李长江走过来,“收队了。”
顺着队长的目光,什么也没瞧见,倒是队长不知道在看什么出了神。
许知钦皱了皱眉头,舌尖抵住上颚,烦躁地“啧”了一声。
数过巷子里第五个蓝铁皮大门,莫半闻避开石阶一簇紧着一簇的青苔,背着西下的阳光,屋内窗帘紧闭不透丝光。
关上房门,这就像隔绝一切光亮,隔绝一切外界。
莫半闻咬着唇瓣的齿关松几分力,眼睛干涩的忽眨,耳边总是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小莫,你回来啦……”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让人作呕,浑身战栗。
“没有……”莫半闻红起眼眶,身体紧绷的僵硬,他不自觉的喃喃出声回应。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只回响着粗喘,以及齿关间摩擦。
睡梦中不算安稳,压抑的呜咽,紧抓的被角,布满泪痕的脸颊。
梦里沾满油腻,粗糙的大手游走皮肤,黄黑的牙齿,连带呼出的口气散发着浓浓的烟味,喷打在幼童的颈侧,他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亲切呼唤着“小莫小莫”,自认语气中是数不尽的喜爱。
愈来愈近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噩梦的起源。
莫半闻惊醒着坐起,失神的眼睛聚不上光亮,他翻过身,趴在床边对准垃圾桶干呕,酸涩的胃液充斥鼻腔。
空空的胃里吐不出什么,只有酸的刺鼻的胃液。
忍过胃痉挛的阵阵抽搐,莫半闻胡乱撸一把炸开的蓝毛,习以为常的洗漱一番后去到学校。
莫半闻的同桌叫李黄河,很特别的一个人,嘴上说话一首不停,莫半闻时常盯着他喋喋不休的嘴角,耳朵放空,心里猜测着他多久吞咽一次。
相反,莫半闻是班上话最少的,老师这样安排想必是想让李黄河知难而退,没成想,李黄河越挫越勇,甚至常来以往的,莫半闻偶尔也愿意回应他几个字眼。
李黄河自己说,他是因为自小父母工作忙,有个哥哥因为上学住宿不常在家,总是留他一个人在家自言自语,时间久了,他这个嘴就闲不下来。
说到底,他是怕孤单,一首说话才好。
“莫哥莫哥,吃早饭了没啊莫哥,”莫半闻刚坐下,李黄河从书包里掏出几个还热着的包子,推过来,“知道你肯定还没吃,路过我家楼下早餐店给你带的,你尝尝看,我觉得还不错,我经常吃。”
自从有一次莫半闻因为不吃饭在课堂上胃疼的首不起腰,后来李黄河就经常给他带早饭,莫半闻也支付他饭钱。
莫半闻从口袋摸出一张十块推过去交换。
“莫哥,我跟隔壁猴子那局游戏真的帅死我了,我跟你说啊……”李黄河开始了喋喋不休,只要他想说的他就一定要说出来,莫半闻咬着包子,眼睛失焦的盯着墨绿色黑板,耳朵里满满的声音,他反倒不觉得聒噪。
说到底,其实他也是个怕孤独的人。
紧靠着窗,清晨的阳光打在莫半闻那一头的雾霾蓝上,炸起的发丝边缘都在发着光晕。
莫半闻是源高的体育特长生,是学校寄予厚望能考央体的学生,染发这件事学校说过他好几次,他愣是不听,学校本来管的也不太严,后来慢慢的,教练和老师也不再说他了。
顶着一头蓝毛,不管在学校哪,倒都是能一眼找到。
“莫哥莫哥,走,吃饭啊!”
莫半闻边扭着脖子,边跟在李黄河边上,他逐渐习惯李黄河的说话声,如今他们同进同出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食堂人声鼎沸,排着长队的窗口人群肩抵着肩,和平常一样两个菜一个汤,莫半闻食不言地自顾自吃饭。
本来就嘈杂,李黄河的说话声混在乌泱泱的声波里,刺的他耳膜一跳一跳的。
扒完饭,莫半闻收起餐盘,“莫哥你吃好啦……还要去上班吗?”
莫半闻“嗯”了一声。
李黄河看着蓝毛混在人堆里,然后又消失在拐角,他总能在莫半闻身上违和的看见“孤独”两字,可莫半闻在人群里是耀眼的,大概归功于他那一头亮眼的发色吧。
莫半闻在校门口不远巷子里一家网吧里当网管,源高和七中相隔两条街,一个是市重点,一个却是高职,大相径庭的两所学校,也是水火不容。
因此这个网吧也就是七中学生的聚集地,中午放学后网吧里人声嘈杂,莫半闻撑着脑袋来一个人也不查证件,大多的都是七中学生,未成年人老板嘱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坐班一个小时二十块,他一般能呆三个小时,下午第二节课才进班,他编了个中午补课的由头交给班主任,只有李黄河知道他打工的事。
今天礼拜五,七中明天周假,这会子中午来的人还挺多,要放假了,最后一下午也坐不住,十六七岁的一大堆小孩,嘴里也没个消停,吵得脑仁都疼。
莫半闻就着吧台一台机子看自然纪录片,正讲的是狮子狩猎追赶羚羊,解说的主持人声音抑扬顿挫的,惹得他还有点犯困。
门帘掀起,余光扫过一眼,莫半闻转过眼睛,先是皱眉喉咙紧了一下,然后心里开始暗道“不好”。
来人正是昨天碰见的那个讨人厌的警察,再者是,条子来了,外面人怎么不吱声。
“开个台,”许知钦挑挑眉眼,笑的狡黠,“哎哟,小孩,昨儿我们见过啊。”
莫半闻挪挪腿,想去用膝盖触碰柜子边的一块小按钮,许知钦探头往他腿间看了眼,转又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看过来,“要不要看我证件啊,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