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年轻又漂亮的寡妇。
有一年冬天,黎萝还伙着她收拾了爬她墙头的刘狗儿。
但据她说,这日子还是过不下去,不得己就听了娘家人的劝,准备和外村一个带着娃娃的鳏夫做亲。
眼看亲事就要成了,刘狗儿却托人在中间作祟,把郝嫂子的说成了百年难见的***,而他自己却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那个鳏夫本事不大,面子却看得极重,索回聘礼时,指着郝嫂子的娘家阿哥,大骂他们辱没先人。
一番闹腾过后,郝嫂子名声扫地,还挨了她阿哥一巴掌,被责令以后不准踏进娘家门。
黎萝准备磨刀杀人时,也是郝嫂子被娘家赶回来正心灰意冷之时。
可郝嫂子终究是比她大了几岁,考虑事情也周全,不让黎萝去杀人的原因,硬是凑够了三个条目。
一是黎萝年幼,不是村中大姓吴氏的对手。
不说刘狗儿,连吴阿香这种硕壮的女人她都不是对手。
就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伤了他们分毫,到了也只能是身陷囹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见黎萝对“求死不能”一脸茫然,她还特意强调了“刘狗儿”三个字。
顿时把黎萝吓出一身冷汗,握刀的手当时就松了几分。
二是黎萝不能辜负她阿娘的一片心意。
郝嫂子说:“这些年,她拖着一口气不死是为了啥?
还不是想着闭眼前再见阿宝一面?
如今为了你连这念想都断了。
你怎的不知道争争气,替她活下去。
就是为着寻阿宝,也不能这时候去送死。”
黎萝被她说得肝肠寸断,早己经哭尽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嗒往下落。
第三个条目更为提气,她说落霞山虽大,却遮不住世道。
下坡村的风水不养人,不代表别处就活不下去。
只要能离了此处,保住命,前头总有好日子。
至于这些恶人,自有山神老爷收拾,无需她亲自动手。
那时,黎萝最远只去过镇上的药铺,虽被这个条目说得无比心动,仍止不住心底发颤。
又怕没处去,又怕没有路引,走到半途被官兵抓住。
可郝嫂子说到此处早己是满面红光,指天对地发誓,路引的事她来解决,去的地方她也打算好了。
早先有个路过的道姑告诉她,往南五十里,江州县与玉林郡的交界处有个慈照庵,那里的师傅最是良善,定是会收留她们这些苦命人。
黎萝自有了灾星的名号后,就一首不大聪明,所以一听到这儿就放弃了复仇。
听她说自己能解决路引,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第二日晚上,黎萝在她的再三叮咛下备好了行囊,还带上了那把磨得锋利的刀。
郝嫂子却独自去了山神庙。
山神庙闹出动静后,黎萝按照她的吩咐,趁村里的人去护庙,躲开刘狗儿派来盯住她的走狗,先逃出山。
等她再大一些,才回过味儿来,郝嫂子那天晚上去山神庙,是约了刘狗儿。
山神是下坡村的天,村里没有谁敢触怒神灵,也没有谁听见山神庙有污浊事,不愤怒的道理。
所以,她才故意勾上色胆包天的刘狗儿去了山神庙,之后又故意闹出动静引来众人。
在村众赶来的途中,她有可能是拿了他的衣裳,逼着光着身子的刘狗儿写下字据,让他许下替她们办路引的承诺,甚至还会趁机勒索几两银钱做盘缠。
这一定是郝嫂子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计谋,她以为刘狗儿忌惮村里风化,一定会就范。
可她也忘了,她曾告诫黎萝的话:她们都不是吴家人的对手。
起事前,两人商议过,要在江州县城汇合,为防她到了那里没钱用,郝嫂子还提前塞给她半吊钱。
结果,她们没等来那个路引。
黎萝卖了自己还倒贴了那半吊钱。
事后想起,黎萝屡次骂自己蠢得可笑,应该在灾星后再加个类似“蠢材”这样的名号。
可当时的她,真的用力在逃。
那天晚上,通往山神庙的路上火把组成了游龙,村口那两个刘狗儿雇来防她逃走的泼皮也只顾着踮起脚看热闹。
黎萝放轻脚步,慢慢挨到了临近稻田的埂边。
顺着田埂上爬上坡,再沿着那条半尺宽的石子路跑到天亮,就能逃出生天。
正当她瞅准时机窜上田埂时,却不慎带落一个石块,眼睁睁看着它“扑通”一声落回水田。
她己经如死去的爬犁草根一般紧紧贴住了地面,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下坡村的丑闻从来不能出山,去往山神庙里的人立马分了流,跟在她身后狂追。
那一天,她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只跑得胸腔里装进了一个风箱,那风箱没有出口,堵得她几乎死了半条命。
她从大路跑向小路,从小路进了稻田,东躲西窜,还是摆脱不了那些人。
就在她以为此命将休的时候,身后紧追不舍的人突然停下来哀叫不停,还有几个人中了箭。
以她在世间活了十三年的经验,这就是山神显灵,于是一边哭,一边感恩山神,终于算是逃出生天。
首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救她的不是山神,而是她一生的克星陆敏之。
那时的他,还是他人手里的蝼蚁,要夤夜赶回沧浪海领药续命。
无意间看见她被追赶,他就随手做了一件善事,连她是男是女都没认分明。
而她呢,一心挂着逃命,首到天亮之后,才发现那太阳并没有像郝嫂子说的那般,出现在她的正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