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残破的鸟居往下淌,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汇成暗红色的细流。
我举着摄像机后退两步,镜头里那具挂在杉树枝头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外乡人,
雨要大了。”苍老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摔了设备。回头看见个佝偻老妇,
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着怀里褪色的人偶。那人偶穿着昭和风格的水手服,
发梢却诡异地垂到腰间,真像是真的在生长。“婆婆,我是民俗杂志的摄影师。
”我亮出工作证,“听说月见村有百年人偶祭......”“没有祭典。
”她浑浊的眼球突然暴凸,怀里人偶的玻璃眼珠跟着转动,“快走!在雨停前离开!
”山雾就在这时漫过来。来时的小径消失在浓雾中,青石板路却在眼前延伸,
两侧歪斜的民宅窗棂后,密密麻麻排列着穿各色和服的人偶。
它们被雨水泡胀的脸贴在玻璃上,嘴角用红线缝着永恒的微笑。我跟着本能往唯一亮光处跑。
朱漆剥落的神社前,上百具人偶正在雨中***。它们梳着现代发型,穿着牛仔裤和卫衣,
有个甚至戴着最新款的蓝光眼镜。快门自动连响三声,取景框突然布满雪花。
“别看它们的眼睛。”白衣绯袴的少女从绘马墙后转出,腕上念珠碰撞出骨头的脆响。
她怀里的人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右眼正渗出沥青般的液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举起滴血的银剪刀,“要逃命的话,
现在就把左眼......”神社深处传来木屐敲击石板的声响。
那些***的人偶不知何时全部转向我们,被雨水粘成绺的黑发下,
数百双瞳孔正在眼眶里疯狂转动。湿冷的空气里飘着腐坏的桐木香,我踉跄着后退,
后腰撞上冰凉的东西。转头看见自己的脸,神龛上供奉的人偶正用陶瓷手掌撑着供桌,
关节发出虫蛀般的咯咯声。它左眼空洞里爬出半透明的蛆虫,右眼却盛满活人的惊恐。
巫女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念珠深深勒进皮肉。那些灰白的珠子在雨水冲刷下泛起血色,
分明是上百颗瞳孔放大的眼球。“来不及了。”她将剪刀塞进我掌心,
自己咽喉处突然裂开细密的缝线,“用这个切断...”话音被木屐声碾碎。
离我们最近的人偶猛地抽搐,卫衣袖口伸出竹骨嶙峋的手。
它脖颈180度扭转时我看到了后脑勺的暗格,发黑的脑组织在玻璃容器里缓缓蠕动。
“别看!跑!”巫女把我推进绘马墙后的暗门。在合拢的缝隙里,
我看见她雪白的后颈裂开蛛网般的瓷纹,和服下摆渗出粘稠的树脂。
那些树脂缠绕上最先扑来的人偶,将它们融化成冒着气泡的琥珀色液体。
黑暗中有东西在呼吸。我摸索着打开摄像机夜视功能,幽绿画面里堆满半成品人偶。
它们腹腔敞开着,露出用稻草填充的内脏。有个未封口的人偶突然坐起,
稻草从嘴角簌簌掉落,塑料胸腔里传出老妇的咳嗽声。
“平成七年...平成七年也来了个摄影师...”人偶腹腔的稻草诡异地组成声带振动,
“他在暗房冲洗照片时,相纸里爬出好多小手...”通道尽头传来水声。
我踢开抓着裤脚的竹制手骨往前冲,却在拐角撞见整面人皮灯笼墙。
每盏灯笼都映着张痛苦人脸,有个戴蓝光眼镜的男生正在灯笼里对我做口型:“相机!
看相机!”取景器自动亮起。之前拍摄的***人偶照片正在发生异变,
画面边缘有团模糊白影正在逼近,而所有人偶的瞳孔都转向同一个方向。
当我放大第十一张照片时,终于看清白影是倒悬在屋檐下的自己,
后脑插着根注满黑色液体的玻璃导管。“叮——”铜***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顺着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摄像机滚落到积水中。夜视模式突然恢复的瞬间,
我在水面倒影里看见有个穿水手服的人偶正趴在我背上,缝着红线的嘴贴在我耳边。
剧痛从耳垂传来。那人偶正在啃食我的血肉,发梢像活蛇般钻进耳道。我发疯似的抓挠后背,
却只撕下块连着陶瓷碎片的皮肤——伤口里没有流血,渗出的是混着木屑的暗黄色树脂。
“找到你了。”沙哑的童声在头顶响起。举着破旧纸伞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
她怀里的人偶穿着与我同款的摄影背心,右手指节分明是森森白骨。
更可怕的是她左腕系着的红绳,末端竟延伸进我的胸腔。“大姐姐是第一百个。
”女孩笑着转动手里的红绳,我听见自己肋骨发出榫卯松动的咔嗒声,“等雨停的时候,
你就能永远留在平成三十年的祭坛上了。”暗门轰然倒塌。上百具人偶如白色潮水涌来,
它们关节反折着爬行,玻璃眼珠里映出无数个正在陶瓷化的我。少女倒在血泊中,
她的左眼变成了念珠上的灰白珠子,右手还紧紧攥着半截银剪刀。
“用...这个...”她残破的声带里挤出最后的话语,
“刺进...心脏...在十二声响...”铜铃突然剧烈震颤。
人偶们齐声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我的皮肤开始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正在成型的素坯。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抓起剪刀对准胸腔,却发现心脏位置嵌着块冰凉的陶土名牌。
借着最后的光线,我看到了朱漆剥落的正殿深处。层层叠叠的空白牌位悬浮在半空,
最前方那块正在渗出鲜血,渐渐显现出我的名字——而供桌上摆放的,
正是那台自动拍摄的摄像机,镜头里伸出了无数只树脂凝结的手。
陶瓷化的手指触到心脏处名牌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突然灌入脑海。
我看见昭和二十年的暴雨夜,穿水手服的少女跪在神社前,
神官将注满黑水的导管刺入她后颈;平成七年的暗房中,
影师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长出木质纹理;最后是此刻的自己——正在被树脂覆盖的瞳孔里,
倒映着无数个不同年代的人形使。“这是你的第一百次死亡。
”红伞女孩的声音突然变成重叠的混响,她的人偶身体裂开细缝,涌出裹着蛆虫的黑色粘液。
那些粘液在地面汇聚成镜面,映出神社地底骇人的场景:无数导管从天花板垂落,
末端连接着正在成型的人偶胚胎,而供养它们的竟是浸泡在血池里的巨大胎盘。
铜铃第十二响在咽喉处炸开。剧痛中我本能地将剪刀刺向胸口,
陶土碎裂声里迸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心脏处的名牌化作蜈蚣钻进伤口,
皮肤下顿时鼓起无数游走的凸起。更恐怖的是那些涌来的人偶突然僵住,
它们的玻璃眼球“噼啪“爆裂,露出后面跳动的鲜红肉芽。“你居然敢破坏仪式!
”红伞女孩的纸伞骨刺突然暴长,伞面浮现出数百张扭曲的人脸。
那些面孔都在重复着我的动作——举着剪刀刺向心脏,
却在最后时刻变成给人偶梳理头发的姿势。“没用的,
从你看到鸟居开始...”女孩腐烂的半边脸簌簌掉落蛆虫,“就已经是月见村的人柱了。
”地板突然塌陷。我坠入散发着腐臭的地底暗河,数十台不同年代的相机正从水底仰起镜头。
当指尖触到某台尼康F3的瞬间,河水突然沸腾,
显影的胶卷像水草缠住脖颈——那是平成七年摄影师死亡时的画面,
他在人偶化最后一刻拍下了红伞女孩的童年模样。暗流把我冲进血池下方的腔室。
肉膜覆盖的墙壁在有规律地搏动,那些连接着导管的胎盘表面,浮现着所有祭品的面容。
当我颤抖着触碰某个胎盘时,冰凉的胎膜突然包裹住手掌,将我的意识拽进某个雨夜。
昭和五十四年,盂兰盆节。十五岁的巫女跪坐在镜前,正在给自己缝合嘴角的伤口。
铜镜里映出的却是我的脸,她手中的针线正将我的嘴唇缝成微笑弧度。
更恐怖的是她身后的拉门,有个穿水手服的人偶正用我的声音哼着童谣,
发梢在地板拖出蜿蜒血痕。“要开始了。”巫女突然转头对我微笑,
左眼赫然是那颗念珠上的灰白眼球,“这次轮到你了。”眼前突然出现强烈的白光。
等我恢复意识时,正站在挂满人皮灯笼的巷道里,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盂兰盆节傍晚五点——与坠入月见村那天的时刻完全相同。
“大姐姐迷路了吗?”穿水手服的女孩从雾中走来,怀里抱着刚开始腐烂的巫女人偶。
这次我终于看清,她左腕系着的红绳末端消失在虚空之中,
而绳结的编织方式与缠绕在我心脏上的导管完全相同。神社方向传来法螺声。
女孩的人偶突然开始急速***,露出藏在棉花里的东西,那是半张与我完全相同的脸,
正在用巫女的声音嘶吼:“快毁掉共鸣箱!在钟楼...”浓雾中伸出树脂凝成的大手,
将女孩与人偶捏成肉酱。飞溅的血液在空中组成箭头,指向神社后方被雷劈焦的古树。
我狂奔时发现沿途的人偶都在融化,它们用最后的力量指向同一个方向。
古树裂开的树干里嵌着青铜钟,表面刻满正在淌血的眼球图案。当我想靠近观察时,
树根突然暴起缠住脚踝——那些根本不是树根,而是由头发与神经束拧成的触须,
末端还连着半个正在抽搐的人偶头颅。“别看钟面!”满身瓷裂的巫女从地底钻出,
她只剩上半截的身体爬满透明蛆虫。在她挥动银剪刀斩断触须的瞬间,
我看到钟面映出的自己:后脑插着导管,正抱着某个东西往血池走去。而那个东西,
居然是正在融化的人形胎盘。“用这个刺进钟面的瞳孔。
”巫女将剪刀按进我正在陶瓷化的手掌,
“那是初代人形使的...”她的话被突然降下的血雨打断。暗红色的雨水中,
亡:平成七年的我被树脂淹没在暗房;昭和六十三年的我变成灯笼挂在巷道;而此刻的自己,
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上釉的陶瓷。青铜钟突然自动鸣响。在钟摆晃动的间隙,
我看到了时空的真相——每个铜铃都困着一个正在轮回的人形使,
她们在无数个雨夜重复制作自己的人偶。而红伞女孩始终站在时光的裂缝里,
为每个祭品系上命运的红绳。当剪刀终于刺中钟面瞳孔时,整个月见村发出濒死的哀嚎。
所有建筑开始崩塌,露出包裹在村皮下跳动的巨大肉块。那些连接人偶的导管正在收缩,
将百年来的祭品拖回胎盘重新融合。“你会后悔的。”红伞女孩的声音从肉块深处传来,
“没有我们吞噬时间,现世早就...”最后的记忆是耀眼的白光。等我再次睁开眼,
正躺在现代都市的公寓里,相机里所有关于月见村的照片都变成了空白。
直到三个月后的雨夜,我发现镜中的自己不会眨眼——而在我的影子背后,
隐约有个穿水手服的人偶,正握着红绳朝我微笑。包裹里的素坯人偶在月光下渗出油脂。
我颤抖着打开手机照明,发现人偶右手食指竟在缓慢生长,
那分明是我上周采风时被荆棘划伤的疤痕形状。更可怕的是当我把人偶翻过来,
后颈处有个正在搏动的鼓包,与X光片里心脏位置的陶瓷纽扣产生共鸣。
阁楼突然传来剪刀开合声。我抄起厨房刀冲上楼梯,
木地板缝隙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却让我僵在原地。这些液体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胶质状态,
的旧报纸碎片:“月见村神隐事件增至99人”“专家称集体癔症导致村民制作等身人偶”。
剪刀声停了。阁楼门缝下缓缓淌出混着木屑的沥青,那正是我在月见村伤口渗出的物质。
当我用刀尖挑开房门时,挂在梁上的十二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