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时,林天伟正在给牛尾汤撇去最后一层浮沫。
铸铁锅里的汤汁咕嘟作响,升腾的热气在抽油烟机暖光灯下晕开薄纱似的雾。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18:47,分针与李影儿下班的时间已经偏离了整整两小时十七分。
落地窗倒映着他系着蓝格子围裙的身影,
与墙上那幅莫奈《睡莲》复制品重叠成荒诞的拼贴画。三年前搬进这栋江景公寓时,
李影儿光着脚在柚木地板上转圈,说要在每个纪念日都画幅双人油画挂在餐厅。
如今墙上却只有他们婚礼当天的合照,水晶相框边缘积着层薄灰。
手机在料理台震动第五次时,林天伟终于按下接听键。
行政部小赵的声音裹挟着电流声传来:"林总监,
您要的客户资料..."他望着砂锅里逐渐凝固的酱汁,忽然想起上周三的深夜晚归。
当时李影儿蜷在沙发角落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怀里抱着他们去年在北海道买的狸猫玩偶。"放我办公桌吧。"林天伟挂断电话,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的丝绒盒子。蓝宝石在暗处泛着幽光,
这是他跑遍三个区的珠宝店才找到的矢车菊蓝。导购小姐说这种颜色象征忠诚,
此刻却像根细针扎进指缝。当电子锁发出"嘀"的解锁声时,玄关处的感应灯突然故障。
李影儿的身影融在浓稠的黑暗里,羊绒大衣挟裹着风雪的气息撞进来。
她耳垂上那对珍珠耳钉在月光下一闪,像坠在夜幕里的星子。"不是说今晚要通宵核对报表?
"林天伟接过她的大衣,柑橘调的香水味里混着陌生的薄荷冷香。衣领内侧有块暗红印记,
凑近看才发现是干涸的红酒渍。李影儿踢掉高跟鞋的动作顿了顿,
裸色丝袜脚踝处勾着道细小的裂痕:"陈姐急性肠胃炎送去急诊了。"她低头解围巾时,
后颈露出块硬币大小的红斑,在瓷白肌肤上鲜艳得刺目。
林天伟记得清晨出门时那里还光洁如新。浴室传来水声时,
林天伟鬼使神差地拉开梳妆台抽屉。李影儿的化妆包拉链半开着,露出半管陌生的哑光口红。
色号是带紫调的莓果红,绝不是她钟爱的珊瑚色系。
包装盒上的购买小票显示日期是昨天下午三点——那是她本该在税务局办事的时间。
花洒声骤然停止的瞬间,林天伟的手肘撞翻了香水瓶。檀木香在空气里炸开,
与浴室蒸腾出的水汽混成粘稠的雾。李影儿擦着头发走出来时,他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
看见她左脚踝内侧新贴的樱花纹身贴,在蒸红的皮肤上绽得妖冶。
"客户应酬非要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李影儿用脚尖拨开碎片,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林天伟手背。他抬头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睛,忽然想起领证那天暴雨倾盆,
她在民政局台阶上踮脚吻他时,睫毛上也挂着这样的水珠。
保温箱里的牛排已经渗出暗红血水,融化的蜡烛在银质烛台上凝成泪痕。
林天伟将冷透的浓汤倒进水池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窣声。
李影儿举着便利店的草莓蛋糕,蜡烛火光在她瞳孔里摇曳成两簇小小的火苗。"三周年快乐。
"她笑着切下蛋糕,奶油里裹着未拆封的塑料叉。林天伟咬到硬物时吐出来看,
是枚褪色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这是蜜月时在威尼斯弄丢的那对婚戒中的女戒,此刻却裹着甜腻的奶油,静静躺在他掌心。
午夜钟声响起时,林天伟在书房假装整理文件。监控屏幕亮起的蓝光里,
李影儿正在玄关处系鞋带。她换了件从未见过的V领针织裙,锁骨处扑着细碎的闪粉。
当电子锁发出"已反锁"的提示音,林天伟抓起车钥匙冲进电梯,
看见地下车库的监控画面里,她的红色Mini Cooper正驶向与公司相反的方向。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时,林天伟在十字路口猛打方向盘。
挡风玻璃上的积雪被雨刮器推开又聚拢,像不断重组的记忆碎片。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
李影儿浑身湿透地回家,说出租车抛锚走了三公里。
可她发梢沾着的明明是酒店专用的栀子香氛,此刻车载导航显示的定位,
正是那家香格里拉酒店的方向。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时,
林天伟看见李影儿的红色车尾灯消失在酒店旋转门后。
香格里拉的金色LOGO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团,像枚坠落的太阳卡在喉咙。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车载导航显示此刻是凌晨一点零七分,
而李影儿出门前说的是去公司取遗落的重要文件。泊车员撑伞迎上来时,
林天伟把车钥匙塞进对方手中。雨滴顺着大理石台阶倒流成河,他踩着水洼冲进大堂,
嗅到空气里漂浮的栀子香氛。这种五星级酒店特有的甜腻气息,
与三个月前沾在李影儿发梢的味道如出一辙。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
领口还沾着草莓蛋糕的奶油渍。数字跳到17层时,林天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走廊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暖黄的壁灯将影子拉成扭曲的怪物。1709号房门前,
他看见保洁车上的脏衣篓里露出半截枫红色丝巾——正是李影儿今天戴的那条。
林天伟举起的手悬在门铃上方,听见房内传来玻璃杯碰撞的脆响。
有个低沉的男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是李影儿的笑声,像裹着蜜糖的银铃铛。
这让他想起求婚那夜的海滩,她也是这样笑着把戒指套上无名指,
浪花在他们脚踝处碎成星屑。"谁?"门内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天伟仓皇后退时撞翻了消防栓,警报器发出刺耳鸣叫。他狂奔进安全通道,
皮鞋在台阶上打滑,手肘蹭过墙壁时火辣辣地疼。直到坐进驾驶座才发现,
西装口袋里有枚珍珠耳钉,大概是推搡时从李影儿耳垂扯落的。暴雨冲刷着挡风玻璃,
车载广播在放《放手也是一种爱》。林天伟突然俯身干呕,喉间泛起草莓奶油的酸腐味。
后视镜里,1709的窗帘缝隙透出暖黄灯光,像只嘲弄的眼睛。次日下午整理衣柜时,
林天伟在收纳冬被的真空袋里摸到硬物。抽出来是件黑色蕾丝内衣,
半透明的薄纱缀着细碎水钻,吊牌还完整地挂在领口。
这不是李影儿会穿的款式——她总说蕾丝扎皮肤,连婚纱都选的缎面无袖款。
衣柜镜映出他扭曲的表情,那抹黑色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掌心。
林天伟想起蜜月时在佛罗伦萨的夜晚,他们路过维多利亚秘密橱窗,
李影儿红着脸把他拽走的样子。此刻内衣标签上的购买日期显示是上周三,
正是她声称在城郊工厂盘点的日子。衣柜深处突然传来手机震动声。
李影儿的旧手机埋在羊绒围巾堆里,充电口还插着林天伟去年送的星月吊坠充电宝。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天伟看见锁屏通知栏不断弹出的新消息:周三老地方见,
记得穿新买的战袍 你老公没起疑吧? 这次换个酒店,
橘子酒店1802冬日的阳光斜斜切过衣柜,林天伟感觉有冰锥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颤抖着点开相册,最新加密文件夹需要指纹解锁。试到第三次时,系统提示三十秒后再试。
镜子里突然传来李影儿的声音:"找什么呢?"林天伟猛地转身,后脑勺撞上衣柜隔板。
李影儿倚着门框啃苹果,发梢还滴着刚洗完澡的水珠。她穿着那件茶色的大学文化衫,
领口被洗得发白——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买的,当时她坚持要买情侣款。
"这件..."林天伟举起蕾丝内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客户送的周年礼物呀。
"李影儿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果核划出抛物线落进垃圾桶,"张总夫人开的女士会所,
说是最新款。"她笑着凑过来,带着青苹果的香气,
"你该不会以为..."手机突然在梳妆台上震动,李影儿瞥了眼屏幕,表情瞬间凝固。
林天伟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颤抖,戒圈泛着冷冽的银光。
下一秒她抓起外套往外跑:"陈姐情况恶化了,我得去医院。"门锁咔嗒合拢时,
林天伟掀开梳妆台的首饰盒。最底层压着张对折的票据,展开是玛利亚妇产医院的挂号单。
患者姓名栏印着"李影儿",就诊日期是半年前的暴雨夜——那天她说要回母校参加校友会。
窗外又开始飘雪,林天伟站在淋浴间任由冷水冲刷。水珠顺着数字蜿蜒而下,
像道新鲜的伤疤。洗衣机突然发出提示音,他捞出李影儿换下的针织裙,
时 房号:1709 时间:12月17日 22:00-02:00烘干机轰隆作响时,
林天伟蜷在沙发上翻旧相册。停在2018年那页,
照片里的李影儿穿着纯棉白裙坐在图书馆台阶上,怀里抱着《霍乱时期的爱情》。
那天她指着书里的话给他看:"请用一枝玫瑰纪念我。"此刻落地窗倒映着空荡荡的客厅,
玫瑰早已枯死在玄关的花瓶里。午夜门锁第8次响起时,
林天伟装睡听见李影儿在阳台打电话。
音裹着风声传来:"...下周就能凑够...别伤害他..."当他赤脚贴近磨砂玻璃门,
听见她带着哭腔说:"求你再给我三天时间。"次日清晨,
林天伟在咖啡杯底发现未融的药片。李影儿哼着歌在煎鸡蛋,阳光给她轮廓镀上金边,
像尊无懈可击的琉璃像。他突然抓住她手腕,看见静脉处有枚新鲜的针孔,
在瓷白肌肤上红得刺目。"胰岛素。"李影儿眨眨眼,"上周体检查出妊娠糖尿病。
"她掀起毛衣下摆,露出小腹淡淡的淤青,"每天都要打针呢。"林天伟触电般缩回手,
瞥见垃圾桶里有支用空的注射器,标签确实印着胰岛素字样。但当他下午提前回家,
发现药柜最里层藏着撕掉标签的药瓶。谷歌翻译显示这是德国产的特效止疼药,
常用于晚期癌症患者。窗外乌鸦掠过枯枝,林天伟听见血管里呼啸的风声,
想起上个月在李影儿包里发现的假发订购单。傍晚六点零七分,李影儿发来加班短信。
林天伟打开手机定位,看见她的红点停在城郊墓园。导航显示这是她母亲安葬的地方,
但当他冒雪赶到,只看见墓碑前摆着新鲜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守墓人小屋亮着昏黄的灯,老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他:"李小姐?她每月第三个周三都来。
"玻璃罐里的太妃糖哗啦作响,"说是看个早夭的妹妹,
不过我记得李家独女啊..."返程途中,林天伟闯了三个红灯。
仪表盘上的婚戒刮痕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缝。
他想起求婚时自己说的誓言:"我愿做你生命里的镜子,永远映照最真实的你。
"此刻车库监控里,李影儿的红色轿车正缓缓驶入,车头沾着几片墓地特有的松针。
初雪融化的水珠顺着空调外机滴落时,林天伟正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曼陀罗酒店。
1709号房的窗帘始终紧闭,偶尔有模糊的人影晃过,像是皮影戏里扭曲的鬼魅。
他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凉意顺着喉管滑进胃里——这是李影儿最近总带在身上的味道。
手机震动弹出新邮件,匿名发件人附件里是张高糊照片。
李影儿穿着那件黑色蕾丝内衣靠在陌生男人肩头,背景是橘子酒店的1802号房。
林天伟放大图片时,发现她锁骨处有块暗红斑痕,与三周前浴室里看到的如出一辙。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嘶响中,林天伟将照片钉在软木板上。
旁边贴着消费单复印件、药瓶标签和墓园监控截图,
红色马克笔划出的时间线在雪茄烟雾中忽明忽暗。他突然掀翻咖啡杯,
褐色的液体漫过李影儿笑靥如花的婚纱照,在实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潭。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里,玄关传来钥匙转动声。林天伟迅速关掉台灯,
听见李影儿的高跟鞋在地毯上拖出疲惫的节奏。她身上有股陌生的消毒水味,
混着医院走廊特有的金属寒气。"又加班?"林天伟装作翻身,声音闷在枕头里。
"审计组临时抽检。"李影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衣柜门吱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