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什么死!"粗粝的嗓音扎进耳膜,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刻薄的脸。
穿着褐色短打的婆子将木桶摔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粗麻衣襟。
后脑还在隐隐作痛,记忆如潮水翻涌。
昨夜她在工作室调试新方子,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后心脏突然绞痛......再睁眼就成了尚书府后厨的粗使丫鬟,因为发现管事故意克扣主子们的点心材料,被一棍子敲在后脑。
"今日宴席若出岔子,仔细你的皮!"婆子踹开柴房的门,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
素素撑着潮湿的草席坐起,右手忽然触到熟悉的温度。
低头看去,掌心里竟浮现出工作室的虚影——红木案台、铜锅银匙,甚至昨夜调好的枣泥馅都还在青瓷碗里冒着热气。
"这是......"她试探着触碰虚影,整只手竟直接穿进去取出了那碗枣泥。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连带腕间被原主抓伤的淤痕都在发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素素忙将枣泥藏进袖中。
进来的是个圆脸小丫鬟,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袱:"素素姐,这是张嬷嬷让拿来的。
"打开竟是半袋发霉的面粉和几粒干瘪的红枣。
"宴席要用的金乳酥还差三十碟,嬷嬷说......说就用这些凑数。
"小丫鬟声音发颤,"前日你揭发她贪墨食材,她便要这样害你......"素素捏起一粒红枣,霉斑在暗红表皮上晕开蛛网。
记忆里原主就是发现每月采买的杏仁、蜂蜜总对不上数,才遭此横祸。
她忽然轻笑出声,在现代见惯的职场倾轧,倒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殊途同归。
"帮我取些黑芝麻来。
"她拍去手上浮尘,"再寻些新鲜荷叶。
"柴房很快飘起异香。
素素将发霉面粉过筛三次,混入芝麻磨成的细粉。
枣泥掺了茉莉蜜调香,裹进深褐色的面皮里。
没有烤箱就用烧烫的青砖夹烤,焦香混着茶香丝丝缕缕渗出门缝。
前院忽起骚动时,最后一炉点心刚好出炉。
素素掀开草帘,正看见张嬷嬷被两个侍卫拖走,她精心准备的"金乳酥"洒了一地——那些用变质牛乳做的酥饼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这点心是谁做的?"月白锦袍扫过门槛,年轻公子捏着半块墨色酥饼,指尖沾着晶莹的枣泥。
他生得极俊,可那双眼却冷得像淬了冰,直到咬下第二口,眉间寒霜忽地化开。
素素望着他喉结滚动,忽然想起直播时粉丝们刷屏的"吃播盛世"。
她拎起裙摆盈盈下拜:"此物名唤墨玉酥,取芝麻喻墨,枣泥作朱砂,配以茉莉清茶可解腻。
"谢明璋凝视着少女低垂的脖颈,她粗布衣袖间隐约透出几点红痕,可背脊挺得笔直如新竹。
方才那口点心入喉时,他竟想起幼年临摹《快雪时晴帖》,墨香混着窗外雪意的清冽。
"明日来书房。
"他将玉佩抛进素素怀中,"说说你这茉莉蜜的制法。
"第二章 寒玉点绛谢明璋的书房像座雪洞。
素素跪坐在蒲团上,看着鎏金狻猊炉吐出青烟。
昨夜用茉莉蜜调馅时,她偷偷从工作室取了现代云南的墨红玫瑰,此刻那几片暗红花瓣正藏在袖袋里发烫。
"三蒸三晒的茉莉,用冬蜜腌制三月。
"她将青瓷罐推向书案,"但若换成带露水的重瓣白菊......"话未说完,脖颈突然贴上冰冷的剑锋。
谢明璋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玉竹般的手指捏着一片玫瑰瓣:"西域传来的大马士革蔷薇,去年朝贡不过得了半斛。
"素素后背渗出冷汗。
工作室里取出的现代玫瑰品种,在这个时代本该不存在。
"公子可闻过带着雪松气息的玫瑰?"她突然抓起花瓣按在对方腕间,"晨露未晞时采摘,与琥珀同贮三月,香气会染上木质的沉郁。
"剑锋颤动了一下。
谢明璋垂眸看着少女用花瓣在他皮肤上划出淡红痕迹,某种熟悉的战栗顺着血脉漫上来。
十年前母亲悬梁那夜,妆奁里摔碎的蔷薇胭脂就是这个味道。
"接着说。
""民女家乡有座香山,四月里野玫瑰开得漫山遍野。
"素素面不改色地编造,"将蜂巢架在花丛中,酿出的蜜自带三分草木清气。
"她忽然握住对方执剑的手按向自己咽喉:"公子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掌心跳动的血管贴着冷铁,在意识深处发出警告的嗡鸣——她赌的是这双握剑的手曾在无数个深夜抚摸过亡母的蔷薇簪。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
素素走出书房时,暮色正染红檐角的琉璃脊兽。
腕间淤痕又蔓延半寸,方才取玫瑰时太过紧张,竟未发现工作室每取一件现代物品,这印记便如藤蔓缠绕血肉。
"姑娘留步。
"回廊转出个翠衣丫鬟,端着描金漆盘,"三皇子赏的雨前龙井。
"青玉盏中茶汤清冽,可浮沫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金晕。
素素端起茶盏凑近鼻尖,铁锈味混在茶香里若隐若现。
她在现代拍过一期"古代毒物鉴别"专题,这种用铁线蕨汁淬炼的毒,遇银器会变成......"且慢!"谢明璋的声音伴着破风声袭来,茶盏被一枚玉佩击碎在地。
褐色液体溅在汉白玉栏杆上,瞬间蚀出蜂窝状小孔。
翠衣丫鬟突然暴起,簪尖直刺素素心口。
电光石火间,她抓起漆盘里的桂花糖掷向对方眼睛,就势滚进廊柱后的阴影。
这是做直播时常备的防身术——用糖粉制造视线障碍。
侍卫赶来时,素素正用银箸夹着毒茶残液:"铁线蕨淬乌头,辅以朱砂增色。
"她转头看向谢明璋煞白的脸,"下毒之人定是近日接触过丹炉的。
"月光漏过窗棂,在她脚边绘出梅枝般的碎影。
谢明璋忽然想起太医署的密报,三皇子府上月初确实请了位炼丹术士。
三更梆子响时,素素在柴房点亮工作室的虚影。
冰裂纹瓷盘盛着新制的"浮光锦"——用寒天胶凝住接骨木花汁,内嵌酒酿流心。
这是她为明日赏花宴准备的杀手锏,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实验时空印记的规律。
当她第三次取出现代食用金箔时,腕间剧痛突然如烈火焚骨。
青紫色纹路爬上小臂,工作室的虚影开始闪烁。
混沌中传来机械音:"物质守恒定律启动,每次取用需以本时代等量物品交换。
"柴门吱呀作响,素素慌忙熄灭烛火。
来人是哑女春芽,捧着个掉漆的妆奁咿呀比划。
打开竟是半匣发霉的龙眼干,还有张沾血的货单——原主生前记录的食材贪墨证据。
"好春芽。
"素素搂住颤抖的女孩,目光扫过货单末尾的莲花纹印。
这图案今晨刚在谢明璋的私章上见过,所以克扣食材的幕后黑手竟是......五更鸡鸣撕开夜幕,素素盯着工作室里将将成型的分子料理装置。
要在这没有冰箱的古代复刻慕斯质感,或许可以用硝石制冰。
但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尚书府这张看似平静的餐桌下,究竟藏着多少淬毒的银匙。
第三章 冰绡裁云蒸笼揭开时,十二重锦屏后的贵妇们齐齐屏息。
素素指尖轻点,白玉盘中顿时绽开三朵琉璃牡丹。
半透明的花瓣裹着琥珀色花蕊,细看竟是凝成冻状的枇杷露,花心颤巍巍坠着金桂蜜酿的露珠。
"此物名唤'润雪酥'。
"她捧起青瓷盏,"取东山薄雪烹茶,佐以......""慢着!"珠帘哗啦作响,三皇子玄色蟒袍扫过食案,"既是酥点,怎不见油酥痕迹?"素素垂眸轻笑,银匙轻敲牡丹花萼。
咔嚓脆响中,晶莹果冻裂成细雪,露出内里金丝缠绕的千层酥——那酥皮薄如蝉翼,竟是用米浆反复捶打而成的玉兰片。
谢明璋握盏的手蓦地收紧。
少女削葱似的指尖沾着糖霜,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为他做的荷花酥。
那时她也是这样,将满手伤痕藏进面粉里。
"玉兰片需在竹膜上烘烤。
"素素将酥片浸入冰镇梅子汤,"米浆掺了藕粉,遇冷则脆。
"她余光瞥见三皇子腰间晃动的金丝香囊,那里面分明装着与毒茶同源的铁线蕨粉末。
突然响起的碎裂声打破寂静。
春芽失手打翻漆盘,满地瓷片中滚出个油纸包。
素素瞳孔骤缩——那是她今晨用工作室换来的淡奶油,本该藏在冰鉴深处。
"好大胆的奴婢!"三皇子近侍厉喝,"竟敢私***域贡品!"素素疾步上前跪地叩首:"此乃民女用晨露所制。
"她撕开油纸,乳白膏体遇热化开,散发出清甜的羊乳香,"取新鲜羊乳悬于井中,每半时辰搅拌百次,去腥提纯。
"三皇子指尖蘸取奶油抹在唇上,忽然拽过素素手腕:"这冰肌膏的制法,倒像是北狄巫医......""殿下。
"谢明璋的茶盏重重落在案上,"圣上昨日刚赞过尚书府点心清正。
"他目光扫过少女腕间快要蔓延到手肘的淤痕,昨夜暗卫来报,她房中曾传出金石相击之声。
素素趁机抽回手,袖中暗藏的硝石粉簌簌落入冰鉴。
白雾升腾间,第二道点心"流云盏"惊艳现世——青瓷碗中漂浮着絮状糖丝,托起颗莹白如玉的圆子,轻轻一碰就淌出金沙般的咸蛋黄流心。
满堂惊叹声中,春芽突然拽了拽素素衣角。
顺着她视线望去,后厨方向腾起滚滚浓烟。
存放食材的库房已成火海,素素冲进去时,梁柱正砸在她昨夜组装的简易冷藏柜上。
硝石混着蔗糖爆炸产生的焦糊味里,她嗅到一丝火油气息——这是有人要毁掉她改良的冰鉴。
"让开!"谢明璋的披风裹住她头脸,侍卫们拎着醋桶冲进来。
混乱中素素摸到冷藏柜残骸,工作室感应到同源物质突然启动,竟将半柜硝石转换成现代制冰机。
火势渐熄时,她蜷在废墟里轻笑出声。
古人怎会知道,最适合灭火的从来不是醋,而是她悄悄撒在暗处的碳酸氢钠——昨夜用三斤玫瑰酱才从工作室换来的小苏打。
"姑娘!"春芽的惊呼从角落传来。
素素拨开焦木,发现地砖下藏着个檀木匣,锁头上莲花纹印与贪墨货单上的如出一辙。
匣中账册记载的不仅是克扣的食材,还有送往三皇子府的砒霜与朱砂。
晚风卷着灰烬掠过回廊,素素将最后一块焦糖布丁放进冰鉴。
这是用库房抢救出的残存牛乳制成,表面用喷枪灼出龟甲纹——当然,喷枪是她用谢明璋的玉佩从工作室换的。
当三皇子咬破布丁焦壳时,谢明璋正摩挲着突然缺角的玉佩。
月光下素素的剪影映入窗纸,她腕间青紫纹路已爬上肩头,却仍在教春芽用漏斗制作巧克力裱花。
"明日宫宴要呈的'琥珀光',关键在于温度控制。
"她将铜盆扣在冰鉴上,"零陵香豆与饴糖熬煮时......"春芽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着账册某页咿呀比划。
素素定睛看去,永乐三年的采买记录里,赫然写着"谢氏明璋:西域蔷薇露三斛"——正是他母亲自尽那年。
远处传来更鼓,素素摸出工作室里最后一包跳跳糖。
这是用谢夫人遗落的蔷薇簪换的,或许该让某些装睡的人尝尝,舌尖炸开的滋味。
第四章 百味同心谢明璋咬破"千层雪"的瞬间,二十年记忆如茶汤倾入白瓷。
素素看着他指节发白地攥住青玉盏,琥珀色的梨膏糖在舌尖化开清苦回甘——这是她用工作室分析谢夫人遗物上的糖渍,复刻出的特殊滋味。
六岁的谢明璋蜷在母亲膝头,看她将梨膏糖捏成小兔模样,窗外蝉鸣混着三皇子背《孝经》的童音......"公子可尝出饴糖里的松针香?"素素转动鎏金食盒,"这是用晨露未消时采摘的黄山松针熏制。
"春芽突然捧着雕花木匣冲进来,匣中丝绢裹着半块发黑的梨膏糖,与素素做的"千层雪"并置案头,裂纹竟分毫不差。
谢明璋呼吸骤紧,那日母亲悬梁前塞进他口中的糖块,竟与三皇子昨日赠的安神糕味道重合。
"民女斗胆复原了谢夫人的独门秘方。
"素素掀开食盒第二层,"这是'回文酥',烦请公子倒着品尝。
"谢明璋依言从酥皮背面咬下,原本甜腻的枣泥突然泛起茉莉苦香。
记忆画面陡然翻转——不是母亲端毒酒,而是三皇子生母郑贵妃将药瓶塞进谢夫人手中。
衣柜缝隙外那抹玄色衣角,绣着的螭纹缺了半爪。
窗外惊雷炸响,三皇子施施然跨过门槛:"好香的茶点。
"他腰间金丝香囊晃动着,漏出几粒与梨膏糖同源的西域茴香。
素素突然将滚烫的杏仁茶泼向青砖地。
白雾升腾间,地砖缝隙里的蚂蚁突然聚成莲花纹样——正是贪墨账册上的印记。
春芽咿呀比划着剖开竹筒饭,米粒间嵌着的莲子竟也刻着微雕莲花。
"《齐民要术》载,前朝御厨曾用蚁蜜制糕。
"素素拾起挣扎的蚂蚁,"可若这蜜中掺了曼陀罗汁......"三皇子指尖的茶杯突然倾斜,谢明璋闪电般扣住他手腕:"皇兄的香囊可否借观?"扯开的金丝里飘出几片铁线蕨,正与那日毒茶同源。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素素在蒸腾的水汽中展开一幅《调鼎集》残卷。
泛黄的纸页上,谢夫人娟秀小楷记录着:"七月初三,郑妃索蔷薇露三斛,添甘遂二钱。